柴兴志
“三不管”的世界可以说是无法无天,也可以说是有规有矩,在这里混的人各有各有的绝活,各有各的法宝,凭本事吃饭,倒也相安无事。可一旦出了宝贝,有人坏了规矩,那就要天昏地暗闹腾起来了……
民国初年,连年战乱,天津卫那些夹在租界中间的地面儿就成了“三不管”世界。
有人说三不管是“民不管、官不管、洋人不管”,也有人说是“乱葬岗子没人管、打架斗殴没人管、坑蒙拐骗没人管”。反正没人管有没人管的好处,各色人等在这个地面儿上由着性子混事儿,那个热闹劲儿就别提了。
1. 争牛黄铁脚斗铁手
这天早上,青皮混混麻铁手受了些风寒,来到三不管有名的“天合堂”药铺诊脉抓药。正等着坐堂郎中写药方的工夫,外面进来一个穿着破衣的庄稼人,庄稼人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个草纸包,双手捧给了药铺何掌柜。何掌柜打开纸包,一看里面有个鸡蛋大小黄澄澄的东西,眼睛里忽啦放出光来。
何掌柜赶紧眯起了眼,拿起来又闻又捏,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问:“你要卖多少钱呀?”
庄稼人说:“俺家的牛死了,肚子里找到了这东西,人家说这是牛黄,卖了它能买十头牛。”
一旁的麻铁手一听这话立马直了眼,坐在旁边支起了耳朵。
何掌柜撇撇嘴说:“这牛黄没有长熟,药性太小,给你两块大洋顶天了!”庄稼人半信半疑,“咕咕哝哝”不知说什么才好。
何掌柜不耐烦了,包上牛黄塞给庄稼人:“去去去,不信就拿家去,等谁有病吃了试试!”
牛黄哪里有什么熟不熟,何掌柜本是欲擒故纵压价钱。麻铁手可是懂得这一套的,趁庄稼人犹豫的工夫,赶紧掏出四块大洋塞给庄稼人:“四块大洋我买了!”没等庄稼人说话,揣起牛黄出了药铺。
何掌柜气坏了,按行里的话说这叫“截财”。宝贝让谁碰上是谁的运气,别人再眼馋也不能插一腿。可麻铁手却不守这规矩,否则怎么叫铁手?到手钱谁也拿不走!
麻铁手撞了好运,一边顺着大街逛悠,一边算计怎么让宝贝换钱,正在走神儿的工夫,猛听前边一片吆喝叫好。抬头看时,前边空场上围了一圈人,圈子里“当当”地敲着小锣,麻铁手一听就知道是耍猴儿的。
这套把戏他早看腻了,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劲儿,这三不管的老少爷们儿嘛没见过?吞铁球、砸石碑、踩刀、踏火、钢枪刺喉的杂耍玩意儿没少看,可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这耍猴儿的一准儿有绝活儿!
想到这里,麻铁手排开众人挤进去一看:竟然是耍狗的!
耍狗的是个一身短打扮的小伙儿,干净利落五官端正,只是他那条小狗可就惨了,身上的毛有一块没一块的,瘦得连骨头都能看出来,简直就是一条癞皮狗。麻铁手纳闷儿了:这种东西能耍出绝活儿来?
这时,耍狗的小伙儿冲众人作了个罗圈揖,双手抱拳发了话:“在下姓关,耍狗闹了点儿小名气,江湖上都叫我狗官儿……”
众人大笑起来,等众人笑过,狗官儿接着说:“在下并非浪得虚名,大伙儿也别看咱的狗癞,刚才那几手是留诸位站住脚。”说着,冲癞皮狗一招手:“宝宝,咱们正经练起来!”
话音一落,只见宝宝一跳站在了狗官儿的手掌上,狗官儿一低头,宝宝又跳上了他的头顶,身子一耸直立起来。狗官儿拿起小锣“当当”地敲,宝宝就在他的头顶上随着节奏跳起舞来,先是拿两条腿跳着转圈儿,后来又换成了单腿,左腿跳一会儿右腿跳一会儿,逗得众人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麻铁手知道大伙儿为嘛乐,他也看过“拉洋片”,那画片里的洋娘们儿能拿一个脚尖跳舞,这有嘛臭显摆的,咱中国的狗也会跳!
一段儿舞跳罢,狗官儿把宝宝放下来,把手里的小锣放在地下,吩咐宝宝:“向各位看官讨赏。”
宝宝直立起来,两只前爪合在一起,一上一下地给众人作揖,看到谁扔出钱来,宝宝就跳到他面前作几个揖,再把钱叼到狗官儿的小锣里。一圈儿的人个个掏钱。这三不管的老少爷们儿不输面儿,人家的玩意儿有两下子就该给钱。
麻铁手也正打算掏钱,身后有人小声招呼他:“麻爷,请借一步说话。”麻铁手一回头,身后站着赖铁脚。
麻铁手又纳闷儿了:三不管地面的青皮混混分两帮,一帮的掌门是方老头子,另一帮是袁老头子的徒子徒孙。自个是袁老头子的手下,那赖铁脚是方老头子的手下,大家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赖铁脚见麻铁手不动窝儿,只好把嘴凑到了麻铁手的耳朵上:“麻爷,天合堂何掌柜让兄弟传个话,情愿拿钱把那黄球儿买回来。”
麻铁手明白了,何掌柜是给方老头子交了例银的,有了事自然该有人替他摆平,赖铁脚是来讲价钱了。
麻铁手习惯地把手往袖筒里一缩,赖铁脚也按规矩伸进手来捏了几下指头,麻铁手摇摇头,赖铁脚又捏了几下,麻铁手还是摇头,赖铁脚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你要多少?”麻铁手伸了几个手指,赖铁脚急了:“人家可是够给面儿了,你别逮住蛤蟆攥出尿儿来!”
麻铁手也不计较,二话没说,掉转屁股要走,赖铁脚急了,抓住了麻铁手的手腕子不放。
麻铁手的手上功夫厉害,一翻腕子反而抓住了赖铁脚的手腕,赖铁脚只觉手腕一阵酸疼,使足劲儿才拽了出来。他知道眼下只能拿拳脚说话了,冲着众人大喝一声:“都给我闪开!”三不管的老少爷们儿常见这种事儿,“呼啦”一下散开,腾出了场子。
两个人拉开了架势,赖铁脚先下脚为强,飞起右脚向麻铁手踢来。麻铁手知道赖铁脚的厉害,身子一躲避开他的右脚,同时起一指戳向对手的腰眼。赖铁脚也知道麻铁手点穴厉害,身子一闪躲了过去。
麻铁手见他防着自个的手,顺势一个扫堂腿向他腿上扫去。谁知赖铁脚却没有躲闪,只听“砰”的一声,就像踢在了弹簧上,赖铁脚纹丝儿没动,倒把麻铁手弹了个趔趄。
赖铁脚趁势腾身跃起,空中转身闪电般地施出了一式连环腿。麻铁手躲过了左脚没躲过右脚,只觉腮帮子一震,“吧唧”摔了出去,骨碌碌一直滚到南墙根儿,脑袋里“轰轰”地就像开火车,挣扎了好几下也没爬起来。
现在又该用嘴来说话了,赖铁脚双手抱拳:“承让了,拿来吧!”麻铁手知道对方脚下留了情,不然这一脚早把自个腮帮子踢碎了。光棍儿输人不输面儿,麻铁手硬挺着爬起来,伸手到怀里拿牛黄,摸了几下没摸到,急得把褂子也扒了下来,抖了几下狗屁没有。麻铁手急得叫唤起来:“我的牛黄丢了!喂喂!谁看见一个草纸包了?”
众人看麻铁手急头白脸地满地乱找,谁敢惹这个麻烦,躲不及地纷纷散去。
2. 玩骗术一报还一报
街上只剩了两个混混儿,赖铁脚看麻铁手那副模样不像装着玩儿,只好再诈他一下:“装嘛孙子?你刚才趁乱倒手了吧!”
麻铁手一听更急了:“我哪知道你追到这儿来?光棍儿一条我倒给谁?说瞎话三刀六洞不得好死!”
那时江湖上有讲究,混混儿发誓板上钉钉,话说到这份儿上就到头儿了。赖铁脚二话没说转身就走,打狗看主人,再逼下去就得罪袁老头子了。
赖铁脚心里琢磨怎么跟何掌柜交代,人家每月的例银可不是白给的,到了节骨眼儿得给人家撑腰,只要你敢撑起这件事儿,就是打输了也没人笑话,可今天打赢了却没办成事,他倒不是怕何掌柜埋怨,是怕同道里说他栽跟头。
可赖铁脚也不能说瞎话,来到天合堂实话实说,腆着脸等着听埋怨。哪知道何掌柜好半天没言语,回头倒把当月的例银放在了桌子上,这可比当面抽嘴巴子还厉害!
赖铁脚脸上挂不住了,猛地抬起腿向桌子踢去,只听“咔嚓”一声,眼前的硬木桌子顿时散了花儿,赖铁脚怒道:“要是不把牛黄找回来,我他妈就像这张桌子!”
这一脚虽把何掌柜吓了一跳,心里可乐了,冲赖铁脚一挑大拇指:“赖爷好样儿的,找回来牛黄有你的一半儿!”
赖铁脚鼻子里一哼,拍屁股走了。他也没心思吃晚饭,赶紧去找同门兄弟,请他们留心打听一下牛黄的下落。同门兄弟如手足,个个答应卖力气。
招呼打过,赖铁脚忽然想起了麻铁手,我同门兄弟帮忙是情分,他麻铁手给我打输了,找牛黄可是本分!正打算去找麻铁手,一个同门兄弟送来了信儿,说麻铁手也在请同门兄弟帮忙打听牛黄的下落,说如果他能找到牛黄就交给赢家。按说这是喜讯,可赖铁脚却高兴不起来,为嘛?他信不过麻铁手呀!
老话说“盗亦有道”,就是说当盗贼也要有规矩。这地面儿戏院、酒楼、烟馆、妓院,样样都有,看别人有大把大把的钱,谁眼馋就想法子把他的钱弄过来,坑、蒙、拐、骗、偷,都随你,只要你玩得高明,大家都服你有本事,受了蒙骗的不但没处说理,张扬出来反倒惹人笑话。可这里边还有规矩:不能看见别人先下手半途截财。
麻铁手挨揍是他自个找的,比如这次看到何掌柜蒙骗那个庄稼人,要想跟着捞点儿油水,你只能帮腔打托儿,掌柜们也都懂规矩,飞来财见者有份儿,事成之后自然会有你的好处,可绝不能像麻铁手这样横插一手!你说这样的下三流货色,赖铁脚能相信他?
再说麻铁手这回丢了牛黄又挨了揍,鸭子孵鸡白忙活,腮帮子肿得像含了个鸡蛋,后槽牙也给踢活动了。他不恨赖铁腿,恨的却是何掌柜。你他妈的不是会骗人吗?老子也叫你看看嘛叫骗!
说干就干,麻铁手到租界的“化学店”里买了一小块火碱,拿回家把火碱擀成面儿,装进玻璃纸袋放在身边,捂着腮帮子去了天合堂。
到了天合堂,麻铁手往门里一探头,见里面生意正忙,连何掌柜都跟着抓药包药,这才捂着腮帮子进去,嘴里“咕咕哝哝”招呼何掌柜。何掌柜当然已经知道他这伤是怎么来的,假装糊涂地看了看,回身拿了贴膏药递给麻铁手:“外伤淤血,小毛病,贴上转天就消肿。”
麻铁手要掏钱,何掌柜一摆手:“麻爷赏脸了,一贴膏药算个嘛。”
麻铁手也不跟他客气,拿着膏药在火盆上烘烤,趁人们各自忙活的工夫,飞快地掏出玻璃纸袋一抖,火碱面儿洒在热膏药上,眨眼就融了进去,麻铁手拿着膏药让何掌柜帮忙贴上,道了谢就往外走,刚刚走到大门口,突然捂着腮帮子“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何掌柜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麻铁手叫道:“这膏药火烧火燎,疼得受不了了!”
何掌柜赶紧过去,轻轻给他揭开膏药,一看又吓了一跳,麻铁手腮帮子上起了一片大水疱!何掌柜顾不上细看,赶紧招呼伙计端来凉水,沾湿了手巾给他擦腮帮子,又拿来冰片给他敷上,听着麻铁手还在“哎哟哎哟”叫唤,何掌柜糊涂了:难道是膏药出了差错?那怎么别人贴了没事儿?要么是麻铁手脸皮子不服药性?不管怎么说,膏药是铺子里的,又是自个亲手给他贴上的,这可明摆着没法儿耍赖呀!
摊上事儿就得认,何掌柜宁可赔礼赔钱,也不能让麻铁手在药铺里闹腾,药铺可是治病救命的地方,用错了药谁还敢来?现在没别的辙,只好跟麻铁手商量怎么了断。
没想到麻铁手挺厚道,一不用赔礼二不要赔钱,牛黄的事儿就算结了,谁也不许找后账,当然只要何掌柜照样儿给他一份儿例银,他还是愿意帮着找牛黄的。
不要赔钱要例银,细水长流更厉害,何掌柜明白麻铁手是假厚道,想想也没别的辙,只好答应下来。
何掌柜送走了麻铁手,招呼伙计收拾刚才给麻铁手擦洗的脸盆手巾,伙计拧干了手巾一抖落,手巾上出现了几个细窟窿,旁边还有许多黄点子,拿手指一捅又烂成了窟窿,伙计叫了起来:“掌柜的快看!”
何掌柜这会儿才明白,自个被麻铁手骗了!骗了就得认,坑蒙拐骗凭本事,谁让自个瞎了眼,胳膊折了退进袖子里,说出来自个栽跟头!
3. 错求医情急露绝技
麻铁手晃着膀子往家走,一路走一路乐,没两把刷子敢在三不管站脚?脸上几个水疱算嘛,最少也换他几年例银,还有呐,牛黄的事儿也结了,嘿,就是找到了也不会让他知道!对,找到牛黄咱也不卖钱了,得献给自家掌门袁老头子去。袁老头子去年中了风,而牛黄具有清心开窍治疗中风抽搐的特效,可这种宝贝实在少见,到处打探才找到了一点儿牛黄,虽然救了命却落下了毛病,左手整天哆哆嗦嗦的像在弹弦子,能治好老头子的病可就立了大功,不光是重重有赏,说不定还能混上个二当家呢!
当然,麻铁手此时知道赖铁脚正在费心费力地找牛黄,自个可不能落在后面,得多动脑子多跑腿儿,找到牛黄才是事。他不信牛黄能自个长腿跑了,肯定就在三不管这块地面儿上。
麻铁手没想错,其实牛黄就在街上一家小客栈里。此时客栈里,耍狗的狗官儿正在跟他的宝宝一起喝面汤。
狗官儿耍狗只为了挣钱糊口,他知道江湖险恶,一向是事不关己躲着走的。当时赖铁脚他们两个人撒泼动手的时候,他顾不得地下还有赏钱没捡,赶紧收拾了东西走人,走了一段不见宝宝跟上来,猜它一定是舍不得地下的赏钱,正要招呼它,远远地看到围观的人们纷纷四散,宝宝也飞快地追了上来,狗官儿放了心,带着宝宝回到了客栈。
狗官儿张罗着煮面汤时,宝宝正含着一个纸团儿找地儿放呢,它只当自个叼回的是钞票,到墙角去找狗官儿的小锣,一看小锣是扣着放的,只得把纸团儿放进了自己的狗窝里。
面汤煮好了,狗官儿特意给宝宝多捞了几根面条,可他一大碗面汤喝下去,再看宝宝食盆子里的面条却没怎么动,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这宝宝的胃口越来越不好,动不动就打蔫儿闹病,好不容易让它练出了这套绝活儿,指着它给自己挣钱养家,可宝宝的身板儿却一天不如一天,万一有个好歹,别说是养家,就连自个的饭碗也跟着砸了。
狗官儿拿过钱袋子数了数,差不多能凑上一块大洋,一块大洋能买两袋子洋面。现在也别舍不得了,听说天合堂的郎中挺有本事,求他好好给宝宝治治病。
第二天一早,狗官儿没有开场子卖艺,抱着宝宝来到了天合堂,郎中只告诉狗官儿要把脉,指点他把手伸出来,狗官儿以为郎中要给狗看病,忙把宝宝递过去,郎中立马变了脸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想拿我找乐儿是怎么着?”
狗官儿一看人家误会了,赶紧赔笑:“不敢不敢,咱家的狗有病,麻烦您给……”
郎中更火儿了:“你糟践我们药铺!”
狗官儿直纳闷儿:不看就不看,你发火儿干啥呀?
原来,那年头没有正式的兽医,乡下的郎中捎带着也常给牲口治治病。狗官儿可不知道城里的规矩:谁家的猫儿狗儿得了病,你有钱就请郎中到家里去治,万不能抱到药铺里去,这里是给人看病的地方,他这样做,在别人看来明摆着是糟践人!
旁边的伙计也当狗官儿是来找茬儿闹事的,连拉带拽把狗官儿赶到了大门外边。宝宝急了,冲着伙计龇着牙叫唤,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听一声大喝:“谁他妈敢在这儿闹哄!”伙计一见来了赖铁脚,马上告状:“赖爷来得巧,这小子在糟践咱们药铺!”
赖铁脚一把揪住狗官儿:“电线杆子插鸡毛—你好大的掸子(胆子)!”狗官儿知道他就是昨天打架的赖铁脚,赶紧解释:“赖爷,小的可不是闹事儿,我是给狗看病……”
赖铁脚一听更火了:“这不是闹事儿是干啥?快带着你的癞狗给我滚!”宝宝护主,转过来又冲着赖铁脚汪汪大叫,赖铁脚看也没看,一只脚轻轻一挑,宝宝“嗖”地飞起二尺多高,摔在地下“嗷嗷”惨叫起来。
狗官儿心疼极了,猛地一推赖铁脚:“你讲不讲理!”这一推的力道可不小,但赖铁脚却纹丝不动,旁边看热闹的叫起来:“好站桩!”
赖铁脚得意地笑起来,冲着狗官儿招招手:“你来你来,拳打脚踢随你便,只要你能让我挪动一步,我就让郎中给你的狗看病!”
狗官儿知道这种人场面上说的话不会赖账,他又是一心要给宝宝看病,便狠下心冲着赖铁脚一抱拳:“那就得罪赖爷了!”
这边,赖铁脚运足气扎好了马步,等着狗官儿的拳脚,狗官儿却不紧不慢地走到赖铁脚面前,左手在赖铁脚眼前一晃,赖铁脚眼神儿跟着一动,狗官儿起右手“嘣”地一指头弹在了他的脑门儿上。
这一弹不得了,赖铁脚只觉脑门儿上像挨了一锤,身不由己一屁股跌坐在地下。
旁边看热闹的都惊呆了,狗官儿这一手在本地叫“弹脑瓜嘣儿”,这是人们玩个小牌打个赌儿,输了就让赢家弹一下。可哪里知道,狗官儿这指头能有这么大的劲儿,能把赖铁脚的站桩给破了!
赖铁脚脑瓜儿里还在嗡嗡响,伸手摸摸脑门,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大枣儿,这个跟头可是栽大了,赖铁脚一鼓劲儿跳起来:“你他妈玩儿阴的!”抬腿就要踢过去,狗官儿急忙向后一跳闪开,赖铁脚正要赶上去,只听一声:“慢来,我有话说!”一直旁观的何掌柜站在了两个人中间。
劝架先要给赖铁脚台阶下,何掌柜数落狗官儿:“真不懂规矩,你当是小孩子打赌呢!怎么敢跟赖爷闹着玩儿?真要是让赖爷一脚踢上,你那魂儿可就回家了!不是要给狗看病吗?”何掌柜回头叫伙计:“让他把狗抱后堂去,请郎中好好看看!”
狗官儿本不想打架,冲赖铁脚抱拳行礼:“小的不懂规矩,赖爷高抬贵手了。”何掌柜一边打哈哈,一边装做拉手把一块大洋塞进了赖铁脚的手心里。
赖铁脚是个老江湖,懂得嘛叫“真人不露相”,狗官儿这一个脑瓜嘣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里面藏着真功夫,好在面子有了,先下了台阶再说,便拍拍屁股上的土骂道:“他妈的,下回再跟老子闹着玩儿我可就当真了,今天看何掌柜的面子饶你一命。”何掌柜哈哈一笑:“谢赖爷给面子!”
赖铁脚得了一块大洋,找饭馆喝酒去了。何掌柜急忙赶到后堂,只见郎中正扒开宝宝的嘴看舌头,看过舌头,郎中对狗官儿说道:“你这狗胃火郁结,经络闭塞,平日可是光要喝水不爱吃食?”
狗官儿赶紧点头称是:“您看怎么给治治?”郎中偷着冲何掌柜挤挤眼,转回头就把话说绝了:“瞎子闹眼—没治了!等着喝碗狗肉汤吧。”
何掌柜会意,没等狗官儿哀求就开了口:“郎中说话太直,这病也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怕你没钱治不起,我知道你靠它吃饭,救了它就是帮了你,我干脆积德积到底,这么着吧,我也不要你的药钱,开副汤药慢慢调理,活了算它命大。”接着就跟郎中商量了开药方,又让伙计抓了药交给狗官儿,要他按时辰喂药,宝宝见好就接着来抓药,还特别叮嘱病重了就赶紧抱到药铺来,能救回来最好,救不回来只好就地埋了,说着指指院子里的葡萄架,“你看这下边怎么样?”
一番话让狗官儿感动得直想下跪,连连地给何掌柜打躬作揖。是啊,宝宝给自己卖了一辈子力气,怎忍心把它扔进乱坟岗。
何掌柜菩萨心肠,不但给治病,连治不好的后事也给自己想到了,这样的好事儿到哪去找呀。
狗官儿拿了药,千恩万谢地抱着宝宝走了。
4. 两误会牛黄又见天
三不管地面出了新鲜事儿传得比风还快,麻铁手听说赖铁脚被狗官儿一个脑瓜嘣儿破了站桩,笑得差点儿岔了气。正笑着,来了个同门兄弟,告诉他袁老头子有请,麻铁手心里明白,牛黄这事儿惊动掌门了。
自从中风之后,袁老头子轻易不肯见人,今天这么客气地招来麻铁手,当然就是为了牛黄。看见麻铁手恭恭敬敬磕头行礼,袁老头子叫人赐座上茶,待麻铁手坐定,袁老头子开门见山:“把牛黄的事儿跟我说说吧。”
麻铁手不敢隐瞒自个丢脸的事儿,一五一十从头道来。
袁老头子听完就闭上眼入了定,好半天才睁开了眼:“你别把赖铁脚放在心上,赶紧找你的牛黄,我看这事那个耍狗的身上多半儿有道道儿,你回去给我好好琢磨琢磨。”说罢让人给麻铁手拿了两块大洋,打个哈欠退堂了。
老头子的吩咐不敢不当事儿,麻铁手回家就费了琢磨:牛黄肯定是自个跟赖铁脚动手的时候丢掉的,那时狗官儿还在,动完手狗官儿就不见了,凭自个和赖铁脚的厉害,别人就是捡到也不敢藏起来,谁有这个胆子呢?有本事的才有胆子,那个脑瓜嘣儿就是明证!对,老头子毕竟城府深,他的提醒可入理呢!
麻铁手决定登门拜访狗官儿摸底,他到街上买了瓶“五加皮”,又买了挺大的一个酱肘子,狗官儿的住处好打听,三问两问就找到了狗官儿住的小客栈,推开房门就闻见一股中药味儿,狗官儿正在给宝宝喂汤药。
狗官儿当然认得麻铁手,只是过后才听说,他跟赖铁脚是为了牛黄动的手。这人难惹,今天只怕是夜猫子进宅,一定要小心应对。
狗官儿装做刚刚认出麻铁手,赶紧放下药碗拱手行礼:“眼拙眼拙,原来是麻爷大驾光临!”
麻铁手哈哈一笑:“别跟我瞎客气,咱家要交你这个朋友,给面子咱就喝一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拿起“五加皮”却不开封,起右手的两根手指,捏着瓶子口只轻轻一掰,“咔嚓”一声,瓶颈顿时断开,招呼狗官儿:“拿碗来!”等两个大碗倒满了酒,麻铁手端起来一气喝干。人家先干为敬,狗官儿也赶紧跟着干了,麻铁手撕下肘子肉让狗官儿吃,随手拿起那根大腿骨,狗官儿以为他要给宝宝,麻铁手却一伸舌头:“咱家最爱喝骨髓。”两手只轻轻一掰,鸡蛋粗的骨头“啪”地断开了,麻铁手“呼噜”一吸,骨髓全进了嘴里。
麻铁手这一套表演有说法儿:认师傅五体投地,拜把子本事相当,不露一手谁瞧得起你?
狗官儿不懂这一套,只顾拍手喝彩:“麻爷好铁手!”麻铁手笑着一抱拳:“配跟老弟拜把子吧?”
狗官儿吃了一惊,连连摇手:“拜把子?不,不……”
麻铁手不高兴了,拿着断骨头一敲桌子:“怎么,咱家不配?”谁知他这一敲引起了误会,宝宝以为要给它骨头,赶紧从狗窝里跑出来,直立起来给麻铁手作揖,麻铁手也误会了:“哈,还是这狗爽气,找我要见面礼了。”说着从腰里掏出一角钱扔给它,宝宝叼起钱放在墙角的小锣里,麻铁手笑起来:“真他妈是钱串子呀!”
宝宝放下钱愣了一下,好像是想起了事儿,转身又跑回狗窝,从里面叼出了那个纸包也放进了小锣。这一回麻铁手可笑不出来了,那眼瞪得像铃铛:“我的牛黄!”猛地跳起来就去就抓那个纸包,宝宝的嘴更快,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麻铁手“哇”地一缩手,宝宝急忙叼起纸包跑到狗官儿身边。
狗官儿接过纸包攥在手里,冲着麻铁手笑道:“咬手了吧,你不懂得狗性,自家的一根草也不让别人拿走。对了,你刚才说嘛?难道这就是牛黄?”
麻铁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怪自个刚才一惊说漏了嘴,现在只能来明的了:“没错儿,这就是我丢的牛黄,它怎么跑你家的狗窝里了?”狗官儿摇摇头:“这草纸的颜色跟一角钱差不多,宝宝多半儿是当赏钱捡回来了,别管它怎么来的我也不贪,该给谁就给谁。”
麻铁手高兴了:“这不是明摆着吗?你说该给谁?”
狗官儿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跟赖爷为它打了一架,你们二位我谁也惹不起,麻烦您去把赖爷找来,当面锣对面鼓说明白,该是谁的谁拿走。”
麻铁手急了,瞪瞪眼睛想要硬抢,再一琢磨又没敢动。他还摸不透狗官儿有多大本事,再说抢过来也是麻烦,狗官儿肯定要告诉赖铁脚,不如就按狗官儿说的办,反正自个找到牛黄的下落了,有事儿让袁老头子看着办。
想到这里,麻铁手点点头:“行,咱们是兄弟了,哥哥不让你为难,咱就按你说的办!你等着。”急急忙忙出了客栈。
狗官儿等了不到半个时辰,麻铁手果然带着赖铁脚来了,两个人大概在路上就说好了,麻铁手告诉狗官儿:“兄弟,把牛黄给他吧。”回头又冲赖铁脚说:“我麻铁手按规矩办,你也得说话算话,没袁老头子的信儿可不许卖给别人!”
赖铁脚拍了下胸脯,麻铁手匆匆回去报信了。
赖铁脚接过来牛黄,掏出十块大洋送给狗官儿,狗官儿只拿了一块:“牛黄本来就不是我的,您要谢就谢宝宝吧,留一块给它买肉吃。”
赖铁脚也没有再客气,抱起宝宝看了看:“吃了药见好吗?”狗官儿叹了口气,挺感激地说了何掌柜不但白给宝宝治病,还答应治不好死了就埋在他家的葡萄架下边,怪不得人家当掌柜,都是积德行善呀……
赖铁脚听着听着竟走了神儿,半天没吱一声。狗官儿见他不言语,以为他想起了弹脑瓜嘣儿的事儿,抱拳做了一揖:“昨天多有冲撞,赖爷别记恨。”
赖铁脚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句:“积德行善?哼,除非狼也不吃肉了!”放下宝宝就走了。
5.趟浑水逼出真本事
牛黄到了何掌柜手里,何掌柜想了许久,又把它送到方老头子府上。这一过程,袁老头子很快就知道了,他当即派人给方老头子送了信儿,愿意出二百大洋买回牛黄,方老头子没讲价钱,只说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条件:他听说麻铁手认了个叫狗官儿的兄弟,不但会耍狗还会弹脑瓜嘣儿,如果让麻铁手带着他的兄弟到方府来献艺,只要拿出真本事,牛黄定当奉送。
袁老头子要牛黄心急,再说这条件又不失他多大面子,就叫麻铁手去找狗官儿。
麻铁手只好如实禀告:认这个兄弟是自个一厢情愿,狗官儿做人本分,未必愿意趟这个浑水,只能说方府请他去耍狗,不能提牛黄这档子事儿,到了时候再把他逼到墙角,不怕他不拿出真本事来。
袁老头子拿出一块大洋让麻铁手交给狗官儿,就说这是方府给的定钱。
麻铁手这一招儿果然管用,狗官儿挺痛快地答应了,方老头子要看耍狗那是赏脸,不给钱也该孝敬他一场,当晚吃过饭狗官儿就随着麻铁手到了方府。
此时,方府的大院子里灯火通明,方老头子坐在太师椅上,左右雁阵般排了十多条大汉。狗官儿看这阵势有点儿不对劲儿,可是已经没了退路,只好随着麻铁手给方老头子见礼。方老头子看看狗官儿又看看宝宝,大概看宝宝不顺眼,吩咐赖铁脚:“把这条癞狗牵一边儿去!”
赖铁脚牵着宝宝站到了一边儿,方老头子对着狗官儿笑道:“听说你会弹脑瓜嘣儿,麻铁手的铁手也有名,你们俩给我比划比划。”
狗官儿愣住了:不是来耍狗吗?怎么提起脑瓜嘣儿来了?
麻铁手心里明白,这是要看他们出洋相,事到如今不比划也不行了,只好捅了狗官儿一下:“来,咱俩就比划比划,别让方老头子不高兴。”说着就拉开了架势:“来来,看看你怎么弹得到我!”
狗官儿呆呆地站着,还没醒过神来,麻铁手已开始动手了,只见他伸直右指向狗官儿咽喉戳过来,狗官儿知道他的铁手厉害,急忙一偏脑袋躲过,随手一个脑瓜嘣儿弹过去,麻铁手伸手一挡,“啪”地弹在他手掌上,麻铁手叫了声:“好力道!”又是一指头戳过来,狗官儿也是伸手一挡,只觉手掌上一麻,不由也叫道:“好功夫!”
两个人都是虚招,闪转腾挪地斗了起来。
十多个回合过去,方老头子看腻了,一拍桌子喝道:“你们他妈的玩儿花拳呢?拿出点儿真功夫来!”
麻铁手急了,趁狗官儿听了一愣的工夫,一指头点中了狗官儿的左肩窝。
狗官儿肩窝里一麻,左胳膊立马就抬不起来了,眼看麻铁手又是一指向右肩窝点来,狗官儿猛一挪身从麻铁手胳膊下钻过去,回手一指头弹在麻铁手的后脑勺上,当即麻铁手“吧唧”跌了个狗吃屎。
方老头子大喝一声:“好!”站起来踱到场子中间,这时麻铁手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方老头子让他低下头,看了他后脑勺上的大红枣儿,哈哈地笑了起来:“光听大伙儿说你不讲规矩,今天我算是看见了,这是明打明斗,你怎么趁人家听我说话的工夫下手?真不知袁老头子平日是怎么教训你的,去,一边儿站着去!”
说罢又踱到狗官儿面前,看似随意地在他左肩上一拍,狗官儿立刻觉得左胳膊恢复了知觉,他知道这是给他解了封穴,马上抱拳行礼:“谢方爷!”方老头子点点头:“给我说说,你这手弹脑瓜蹦儿是怎么练出来的?”
狗官儿告诉方老头子这是家传的功夫,起初练的时候是弹瓦罐,瓦罐弹破了弹瓷瓶,最后再弹沙袋,嘛时候一指头能把沙袋弹爆,这功夫就练成了。
方老头子懂得这里边的道理,硬的脆的东西好弹,力道到了就能弹破,那沙袋又有韧性又有弹性,就像租界里洋人踢的足球,你见谁一脚把球踢爆了?
方老头子拿起狗官那根手指头看了看,只见那根指头硬邦邦,几乎比别的指头粗了一半儿,他点点头招呼手下人:“去后院把少爷的足球拿来!”
足球拿来了,方老头子对狗官儿笑道:“看你这孩子实在,今天这个面子就给你了,只要你弹破了足球,牛黄只管拿走!”
狗官儿听了一愣,再一想就明白了,怪不得今天的阵势不像看耍狗,原来是为了牛黄,麻铁手这小子真他妈不是玩意儿!
方老头子看狗官儿发愣,甩手把足球抛给赖铁脚:“踢一脚给他看看!”赖铁脚把宝宝拴在桌子腿上,接过足球颠了颠,把球对准对面的大树,用足了力气一脚踢去,足球“嘭”地击中了大树,赖铁脚抬腿预备接球,哪知足球恰巧撞在树疙瘩上变了方向,闪电似地弹回来正好击中拴着的宝宝。宝宝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四腿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狗官儿“哇”的一声扑向了宝宝,抱起来一摸没有了心跳,泪珠子成串儿地滚了下来。赖铁脚呆住了,搓着双手不知咋办,“扑通”跪在了方老头子面前:“掌门开恩!”
方老头子白了赖铁脚一眼,叹了口气招呼狗官儿:“算了算了,你把牛黄拿走吧,虽说砸了你的饭碗,可拿回牛黄就是立了大功,袁老头子一定重重赏你!”
狗官儿没有吭声,抹了把泪站起来,呆呆地捡起了那个打死宝宝的足球,在手里转着仔细看,球上有个小圆洞洞,他不知道这是气门,但认定这就是足球的死穴,运足力气一指头弹去,“嘭”的一声震耳欲聋,狗官儿的手指头戳进了瘪足球里……
6.大火拼血溅三不管
狗官儿抱着宝宝回到了客栈,麻铁手拿着牛黄回袁府交差,这么多人见到的事不敢隐瞒,如实讲给了袁老头子。
袁老头子骂了麻铁手一声:“废物!”拿出一百大洋让他给狗官儿送去,还让他转告狗官儿:袁老头子愿意收他为关门徒弟。按当时江湖上的规矩,关门徒弟就是小老大,地位高得跟开门大徒弟一般。
麻铁手狗屁赏没得着,还被袁老头子骂成了废物,一肚子没好气地来到客栈,推门一看,赖铁脚正跟狗官儿说话。原来是方老头子也要收狗官儿为关门徒弟。麻铁手急了,赶紧拿出一百大洋,说了袁老头子的意思。赖铁脚没言声,跟麻铁手一起等着狗官儿回话。
狗官儿却问麻铁手:“袁老头子赏了你多少钱?”麻铁手阴着脸摇摇头,狗官儿把五十块大洋推给麻铁手:“咱俩一块儿做的事儿,按规矩见面分一半儿。”
麻铁手眼珠子亮了:“兄弟真够义气,那我就愧领了,等你做了小老大,哥哥我一定效劳!”狗官儿说:“这事儿不忙,等我埋了宝宝再说吧!”
麻铁手说了声:“我等你的信儿!”抱着大洋屁颠屁颠走了。
赖铁脚却还不挪脚,也不追问收小老大的事儿,看看放在床上的宝宝问狗官儿:“你打算把宝宝埋在哪儿?”狗官儿叹了口气:“就埋在何掌柜院里吧,那也是它的福气,明天我就送过去。”赖铁脚“嘿嘿”冷笑起来:“甭送,何掌柜听说了一准儿找上门来!”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何掌柜一头闯进来:“狗官儿呀,听说宝宝死了?”话出口才看见赖铁脚也在屋里,赶紧打个哈哈:“啊,赖爷也来了?”赖铁脚笑道:“何掌柜消息好灵呀,想喝狗肉汤啦?”何掌柜支支吾吾地说:“不不、我、我是……”赖铁脚接上:“你是想找狗宝吧?”何掌柜张口结舌。
赖铁脚哈哈大笑,何掌柜是嘛德性他太知道了。原来他得知何掌柜对宝宝如此关心,早就起了疑,他找了一个有名的老郎中,把宝宝得病的样子一讲,老郎中脱口就说:“莫不是生了狗宝?等狗死了快给我抱过来,找到狗宝我给你个好价钱!”赖铁脚明白,狗宝跟牛黄马宝并称为三宝,是狗胃里产生的结石,具有降逆气、开郁结、治疗胃病的特效,论起来比牛黄还难得,现在宝宝刚死,何掌柜就着急地赶了来,这不是明摆着的!
赖铁脚把底子一揭,何掌柜只好明说了:“我是要找狗宝,找到了我出好价钱。”没等狗官儿说话,赖铁脚立马封了门:“不劳您操心了,就是找到狗宝人家也不卖!”何掌柜不死心:“我多给钱!”赖铁脚给狗官儿使了个眼色,狗官儿闭紧了嘴,赖铁脚干脆扭过头去,何掌柜见赖铁脚插了一手知道没戏了,只得走了。
又是双方要收小老大,又是出了狗宝,一会儿的工夫连出意外,狗官儿脑子里都乱套了,赖铁脚拍拍他的肩膀:“江湖上的事儿你都经过了,当不当小老大你自个琢磨,找不找狗宝也是你自个拿主意,要我帮忙只管说话。”狗官儿点点头,他是得好好琢磨琢磨,送走了赖铁脚,狗官儿守着宝宝坐了一宿。
三不管流言飞快,转天一早,狗官儿弹皮球和出了狗宝的事儿传了开来,有人听说袁老头子要收狗官儿做小老大,有人听说方老头子要收狗官儿做关门徒弟。三不管的老少爷们儿都知道,闹到这一步就要出乱子了!
果然,刚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袁方两帮的手下人就来净街了,他们挨着门告诉沿街的商家店铺,午后都要停业上门板,街上出了多大动静都不许出来,等到明天照样做买卖。这就是两帮今天要拼个输赢,街上商家店铺都是交了例银的,先打招呼免得误伤,打完了再把战场收拾干净,不能血糊淋啦地搅了人家的买卖。
傍晚时候,两帮人在大街上摆开了战场,两个老头子在后面督战。赖铁脚麻铁手打头阵,这俩人仗着本事不拿家伙,其他的混混们长刀大棒斧子扎枪,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声令下就玩儿命,玩儿死了老头子管埋管养家。
阵势摆好,赖铁脚冲麻铁手一招手,麻铁手大喝一声冲了上去,两帮人跟着一涌而上,捉对儿厮杀起来。厮杀有厮杀的规矩,只许一个对一个,打倒了一个才许再找一个,麻铁手当然对上了赖铁脚,他知道铁脚的厉害,拉开距离绕着赖铁脚转圈儿,想找机会点穴,赖铁脚一抬腿他就跳开,俩人走马灯似的转了起来。
刀枪见面可没这么唆,只三五分钟,双方战势已初见分晓,袁老头子一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急得袁老头子在后面使劲地叫喊,麻铁手又顾不得规矩了,一眼瞥见旁边地上丢着一把长刀,便引着赖铁脚转到跟前,突然脚尖一挑把刀捞在手里,顺势一抡砍在了赖铁脚腿上,赖铁脚大叫一声仰面跌倒,麻铁手紧跟着又是一刀砍下,赖铁脚就地十八滚,麻铁手砍了个空,举起刀再要砍,赖铁脚那只好腿挟着风声踢来,麻铁手只觉得胳膊一震,手和刀都不见了,手腕上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麻铁手眼前一黑瘫在了地下。
麻铁手暗下了黑手,方老头子这边也不讲规矩了,那些打赢的人也不等着捉对儿了,两三个上来打一个,袁老头子眼见手下人纷纷后退,急得跳着脚叫唤,叫着跳着突然栽倒,翻着白眼儿不动了。
胜负已见分晓,方老头子令人放了个“麻雷子”信号宣布停战,双方各自救护伤者,方老头子赶过去摸摸袁老头子的脉,装作着急地令人把他送去租界医院。其实袁老头子早就断了气儿,这是做给他手下混混们看的假仁义,袁老头子的混混儿们都知道,往后还想在三不管混下去就要改换门庭,方老头子的混混儿们也知道,方老头子要开香堂收小老大了……
可就在这边火拼厮杀之时,狗官儿包袱里背着宝宝,怀里揣着五十块大洋,正顺着运河连夜赶路,江湖上的事儿他都经过了,这种刀头子舔血的营生自个干不来,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三不管不是没人管,说到底还是有钱人的天下,有钱能买鬼推磨,袁老头子栽了有方老头子,方老头子栽了又会出来扁老头子,反正总是恶人当道!
他早想好了,回家拿这五十块大洋买几亩地一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知足了,宝宝就像自个的儿子,真的有狗宝也不能把它开膛破肚,说嘛也要留下个全尸,就把它埋在自家的地里,让它陪着自个日出日落春种秋收……
(题图、插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