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竹
“生命是现实中的存在。”通常情况下,人们习惯于以抽象、静态的方式,去理解蒂里希从爱与生命的角度所解释的这一存在。5.12的震灾,以一种对生命痛彻的震撼,翻转式诠释了人存在的双重性:人生不仅拥有梦想、幸福和理想,还要历经更严峻的患难考验。
我们怎样看待这样一场灾难?它不仅带来了痛苦,同时也将我们重新置于人与大自然、人与人、人与超越性这三大基本生存关系中来思考生命。
1.在大自然运动规律中人的存在潜藏着悲剧性
从自然生存的角度看,人与大自然相互依存,大自然藉自身的运动规律孵育着人类的生存,同时人类的生存也影响着大自然。就像人有着自身的生存规律一样,自然世界的循环运转,也有着其不可违抗的规律。它并不遵循人为的准则,也因此预示了人在自然世界中潜藏着悲剧性的一面。
对于这场大地震,国外专家认为是,“四川省位于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两个大陆板块的交界处附近,特别容易发生地震。”国内专家解释这次地震成因是,由于印度洋板块由南向北碰撞欧亚板块,碰撞的地区拱起青藏高原;而青藏高原在隆升的同时,也向东北方向移动,挤压四川盆地向东北走滑,汶川地震就发生在青藏高原的东南上。不断运动变化着的大自然本身,也有着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运动规律,而地震是大自然运动规律中不可逆转的激情反应。而据天文学家分析,地震与天文现象也有着直接关系。每当上弦时,太阳、地球和月球排列成一个直角三角形,并同处在一个平面。从地球上看,太阳和月球的角度刚好呈90度,因而,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引潮力就同时对地球施加影响,也就是说上弦时容易引发地震。历史记载的大地震均发生在上弦或下弦前后,例如1957年3月9日(农历二月初八)正值上弦时,美国阿拉斯加发生里氏9.1级大地震;1927年5月23日(农历四月廿三),甘肃古浪发生里氏8级大地震,第二天是下弦;汶川大地震的发生,是在上弦的农历四月初八。
在此,反思自然界给人带来的地震灾难,可使人获得这样一个答案:人从自身的生存到才智都是极其有限的,远远称不上万物的主宰,人没有理由怨责自然界的运动规律,也无法战胜自然,只能充分利用大自然所提供的发展和可改善的条件,比如:根据对以往地震遗迹与断层错动的辨识,在绘出的地震危害潜势分布图上,进行正确而深入的推断,寻找烈震的再发周期规律。这意味着人必须学会在谦逊中创造自己的生存条件而谦逊在此凸现着人性应有的反应—尊重大自然,和人性的高度—智慧地与大自然依存,生活并祈祷着,承担自身的软弱,使自身配得上所遭受的苦难。
2.灾难打通深入生命的秘密通道
“患难不长久”,而暂时的震灾,却打通了深入生命的爱、信念、希望这一秘密通道,其中“只要有一丝生命气息流动的地方,精神无处不传达着自身”。因此,它也是人生命与精神的庇护之所。
96岁的法国修女以马内利在《活着,为了什么》的书中曾说:“唯有爱的行动,在关切、付出和分享当中,生命才得以完整,人类灵性的光芒才得以绽放。”
那么,近两个月间,从政府冷静果断、有条不紊地应对对震灾,到社会各个阶层的民众、民间团体、志愿者们……一瞬间凝聚起曾一度疏漠的爱,将生命与生命重新紧密地连接,展现了中国式“人命关天”的人文主义观的价值,以及民族大团圆式的集体人格的力量;同时,我们也看到共和国国旗第一次为平民而降。风中低垂的国旗,彰显了一个民族以民为贵,对生命的关爱与尊重;在爱中我们看到了军魂之爱:如,米-171运输直升机在执行救灾任务时失事,彰显出危难时刻的峰巅之爱;不渝之爱:一个男子将妻子尸体绑在背部的定格画面,演绎了一场生死不离,不需要大声宣告却感动世界的故事!母爱:一个年轻母亲,在死神来临之际,为自己三四个月大的孩子撑起一片生命的天空,用短信留言,“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当时那个被救出的小小孩子仍然安睡着,母亲用生命护佑着她的梦,不受任何惊扰,正如经上所说的 “爱里没有惧怕”;师魂之爱:用自己的身躯给予四个学生最后守护的谭千秋老师。像这样的老师还有很多,他们像圣徒一样离开世界,显示了爱的伟大与卓越。
其次,这次灾难中的人们表现出坚强的信念。安东·契柯夫说:“每个人都生活在他自己的信念之中。”就如那个废墟下打着手电筒读书的小女孩邓清清,用坚强的信念彰显了生存的智慧;10岁的小女孩唐沁,她所说的“要勇敢”,鼓励着自己也鼓励了别人;这份坚强与勇敢更感动了千万人,因为在她的脸上,人们根本读不出处于灾难的绝望与痛苦,相反带给人们的是灿烂的微笑。因此在灾难中,信念引导人追随生命。
另外,这次灾难中的人们保持着顽强的希望。有生命存在的地方就存在着希望。希望是用爱和信念创造梦想,是一束穿透苦难的光。我们从担架上敬礼的三岁小男孩郎铮身上,不仅看到了感恩,还看到了对于生命渴求的希望,更看到了民族的希望;在大灾难中新生命的安然降生也是一种希望,是一种象征:希望的诞生!因此,爱、信念、希望是人精神永远的庇护之所,其中充满了人性的尊严和高贵。
因此从精神存在而言,人们面对它时能够保持生命不屈的自由或高贵的承受,向我们展示出生命中伟大和神圣的东西。因此人的精神不仅包容着自然世界,还容纳灾难、苦乐、荣辱与生死; 另外,如果人能从灾难本身,理解它所揭示出的生与死、灾难与幸福之间的相互依存、相互矛盾、相互统一的关系,尘世生命不过是永恒生命的预期和过度,人在尘世生存的自然命运其实是短暂、无常和分离的,而心灵却打着追寻永恒生命和福祉的烙印,就可以领悟到,为什么人面对死亡仍旧渴望生命,说明在高处一定存在生命不死的奥秘。
3.拥抱苦难,超越悲剧命运
荷氏说“拥有将它撕裂的东西,这就是命运”,而人的命运与思想紧密相随,大自然于是不仅把人存在的命运分解为骇人的痛苦,也把思想的反应都呈现在人们眼前,使我们看到至少四种类型的反应。
第一种反应,悲剧性精神的承担—全心全意地献身。用最珍贵的精神力量守护生命、肯定生命,使人看到强大的生命力量、爱的伟大和人性超越的光辉。例如,护住四个学生牺牲自己的谭千秋老师等,以生命的拥抱,超越式完成了对生命的爱。
第二种反应,误解或遗忘生命真正“存在”的意义,用渴望生命的古老本能演绎一场逃离,一次道德上的逆转。与牺牲自我的老师们那种强大的精神、灿烂的光辉相比,只能让人们看到自诩的“自由”与“公正”,实际却是一具被自我紧紧守护并终会腐臭的躯体。比如,范美忠老师用逃离上演“诚实而不知耻”的道德悲剧。
第三种反应,“伪善”或者根本无知于善恶的“天谴”论。如此断言是根据什么而来的?此所谓的“天谴”,不过是借大自然的灾难将一己之怨憎迁怒于手足同胞,以难计其数的无辜生命和丧亲之痛的昂贵代价,来换取复仇式的蔑视、亵渎与快感。因此,这种违反本性的“天谴”论背后,将隐藏的“伪善”、“妄见”、“恶断”强加在上天身上,是愚蠢地按自己的判断来猜测上天旨意,实际上不过是暴露人以自身为尺度的妄自尊大。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论崇高与滑稽》中说:“我们觉得,要在每个遭毁灭的人身上看出他就是罪魁祸首的念头,是牵强、残酷到使人愤怒的地步的。”而此刻众怒的声音,已盖过“天谴”论的哀号。这一哀号,无异于对天地人神的一种莫大亵渎,一场莫大悲剧。
第四种反应,以怨恨交织发生的“天问”。 上天在平常日子里被人漠视,然而在灾难中,人从与上天割裂的关系中,终于再度找到神降临的踪迹,因而向他发出了约伯式的究诘。但在此时,上天被变形为暴君,人似乎只有对他忧愤地质问,才能依稀地记起与他有什么关联,并试图从自身的命运转向寻求他的旨意。这是在无助中承认人是属天的被造物,还是现代生活中一度缺席的上天,以灾难方式来显示自身?实际上,若以神性尺度来度量一场灾难,恐怕现在大地上,早无一人幸存了。在人的命运中,除了来自上天的旨意外,还有一种为维护整个大自然利益的必然,通过组成大自然各种元素的运动变化来保存其本性。自然的本性本无所谓善恶,也并非直接与上天相关联。圣经上说,太阳照好人也照坏人,天降雨给善人也降雨给恶人。同样,大自然的灾难也会临于善人或不善的人。也就是说,不能从惩罚之纬度轻易判定上天。
显然,灾难是计量生命存在深度的尺度。第一种反应是强健式的热爱命运,成就了自我尘世的存在;与第二种把“逃离”误当真实的“存在”,第三种人以自己度量上天,第四种人认为自己被上天错待形成鲜明对比。这四种反应的关联在于,人与自然,人与自我和他人,人与上天的相互依存,生存价值产生自我的方式,回答了生命怎么活着才有意义的答案。因此,第二第三第四种反应,因着作为相互依存的一部分,将其作为不同类型的苦难而拥抱,也是为关爱和超越命运所不可缺少的。
以上四种类型的反应也由此带来了三大体验。一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一传统观念遭到质疑和颠覆。如果将灾难单纯地归于“善恶之报”这一单纯的道德结果,人生必然是一场无理性、不可理解、盲目的命运。实际上,不应该把神意的在场,人为地安排在单纯的善恶之报上。问题也不在于以善或以恶看待这场灾难,而在于看到生命更高的存在价值。在此,它不仅提醒我们平日里所忽略的某种东西,而且成为我们重新思考人生和无常之间关系的入口,成为更深入思索有关生命问题的答案;二是,人在灾难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帕斯卡尔说,人只不过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于死地……而灾难,意味着恐惧怕与死亡,是对人类生存性恐惧、脆弱和转瞬即逝的最透彻揭示。三是,生命价值的重估。人不仅能认识肉体生命的无常、有限和脆弱,而且也是寻求精神庇护的苇草。于大自然中把自身所历经的灾难精神化,并在这个尘世得以实现。
因此,一场苦难命运对于人意味着什么?该如何对待?它隐藏着生命的秘密,人是神性的生存。这无疑告诉人们,怎样才能在灾难后好好活下去!那就是,以悲剧性精神拥抱苦难,肯定生命(痛苦和死亡),才能克服苦难超越命运,活出人性的尊严和幸福,使生命达到超越的高度。耶稣曾用一生的言行,直至被钉十字架上,两千多年以来,一直在向人们昭示生命的极限:人的苦难,正是耶稣基督苦难的全部,每个人都活在耶稣基督的苦难中,如同耶稣基督活在每个人心中。这一揭示不仅仅是信仰的结果,而是所有没有信仰的人,在这场灾难中都能感受到信、望、爱的力量,并体验到潜藏于人性中那神圣力量对生命的拥抱。震灾苦难也由此引出了它本身的意义。人于大自然中历经的灾难需要精神化。这一超越式的精神化不仅需要在尘世实现,化作新的精神力量应对灾后的艰难与痛苦、重建家园的力量;并且在生命与精神的庇护之路上,走向生命意义和价值的给予者。正如荷尔德林在《归家》一诗中所祝福的:
“温柔的春季,
缓慢地使忧者变得欢乐。
……
我的祈祷也是为了你,
那在故土为烦忧所困的人,
……
你所寻者近了,
正上前来迎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