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仙别裁(下)

2007-12-29 00:00:00肖复兴
上海文学 2007年6期


  除了小凤仙和蔡锷将军的传奇经历之外,还有这样一段经历,一般不大为世人所知,但确实一样足可称道。
  相传在云吉班里,还有一位叫雅梅的妓女,是小凤仙的好朋友。在蔡锷将军常常来云吉班里找小凤仙的同时,也有一位回头客,常常光顾这里,不找别人,专找雅梅。这位常客,是个大学生,名叫金云麓,和蔡锷将军一武一文,威武与儒雅相呼应,为云吉班增光加彩。好的主顾,总是给云吉班带来不少声名,而且又有更多的钱可赚,让老鸨自然很是得意。一时间,莫说在陕西巷,就是在所有八大胡同里,没有一处能够赶得上云吉班风光的了。
  不要说雅梅和小凤仙都绝对没有想到,就是云吉班的老鸨也绝对不会料到,竟然有一天,袁世凯会和雅梅有什么瓜葛,而且一下子让雅梅凭空遭遇意想不到的灾难。如果换成小凤仙还说得过去。而雅梅从来和袁世袁八竿子打不着,一丁点儿关系都连不上的呀。
  袁世凯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袁克定,二儿子叫袁寒云。都是儿子,都是浪荡公子,却性情和志向大不相同。袁克定性格强悍,紧跟着父亲屁股后面,积极参与鼓吹复辟帝制,梦想着自己当一把皇太子威风一回。而他的弟弟袁寒云,性情柔弱,不关心政治,只喜欢舞文弄墨,吟诗作赋。不过,两位公子,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爱逛八大胡同。虽都是逛八大胡同,却是各有所图,袁克定是和筹安会或参众两院的议员们来这里,醉翁之意不在酒。袁寒云则是真的沉浸在这里的温柔乡中,一时乐不思蜀,最后,他看中八大胡同里清音小班里的一个叫薛丽清的妓女,自然,这位上海来的妓女长得如花似玉,又懂得风情万种,很讨袁寒云的欢心。他便掏出大把的银两,替薛丽清赎身,召进宫里,作为了自己独自享用的压寨夫人。
  不过,因为薛丽清毕竟是个妓女,袁寒云怕父亲袁世凯嫌弃而不答应,不仅一直没有敢明媒正娶,索性压根儿就没敢和父亲说这桩事情,就这样明铺暗盖,一拖再拖,得过且过。开始的时候,薛丽清不敢深说,现在,已经跟着他厮守一年有余,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心里的底气渐渐攒足了,便想,生米不仅煮成熟饭喂饱了你,连带下酒菜都为你做好了,就等着你端酒壶了,你倒好,你这样软骨头一个,还不敢跟你爸爸明说,这样不明不白的日子过到哪一天是个头呀。
  薛丽清正气不顺,要和他摊牌发作的时候,没有想到,厄运先她一步找到了袁寒云的头上了。
  倒霉就倒霉在袁寒云喜欢吟诗弄赋上了,有一天,他刚刚写好的一首诗,墨迹未干呢,袁克定警觉如警犬,却看出情绪不正,这是一道反对父亲称帝的反诗,便立刻报告给袁世凯。那时候,袁世凯正做梦都想当皇帝想得发疯之时,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把袁寒云关进北海软禁起来,不允许他再出门了。这一下,老婆薛丽清不干了,气火攻心,对他发泄着早憋了一肚子的不满:“我从来也没有想跟着你当王妃,但也犯不上跟着你一起在这里遭关押!”一气之下,丢下孩子,独自跑回上海,艳帜再张,旧业重操起来。
  让袁寒云难堪的,还在后面。薛丽清走后不久,正赶上袁世凯大寿,过生日那天,儿孙一一给他磕头,他看见一个保姆抱着袁寒云的儿子也磕头,觉得奇怪,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啊,便问这是谁的孩子,保姆抱着孩子,本来就胆战心惊的,生怕袁世凯问孩子的事,偏偏问到了自己的头上,一时慌了手脚,不敢说瞎话,只好实话实说。袁世凯看保姆吞吞吐吐,心中起疑,又问孩子的母亲怎么没有来?保姆更是怕得要命,忙道出了实情,说孩子他妈住在府外,没有获得皇上的恩准,不敢入宫。谁想那天袁世凯高兴,说孩子都生下来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赶紧召孩子他妈进宫吧,毕竟是家里添丁进口的好事呀!但说要人进宫,可人上哪儿找去呀?要是找不着人,又该如何向袁世凯交待呀?
  袁寒云麻了爪儿,抓了瞎,有人给他出主意,薛丽清是从哪儿找来的,你就还上哪儿找去呗!袁寒云一下子心领神会,赶紧去八大胡同找替身,先应付了袁世凯再说。到了八大胡同,熟人先向袁寒云随口报了几个妓女的花名,怎么那么巧,偏偏里面就有雅梅的名字,袁寒云已经到了火要上房的地步了,哪还顾得上仔细挑选,饥不择食,听着雅梅这名字不错,索性隔山买牛吧,先急不可耐地说:就是她吧!
  得,阴差阳错,雅梅就和老袁家拉上了钩。袁家派军警到云吉班来要人,雅梅闻讯躲进了小凤仙的屋子里,哭哭啼啼地要小凤仙帮她救她。小凤仙把她藏了起来,可就那么一间屋子半个床,能够藏到哪里?况且,老鸨早已经拿了老袁家的五千大洋,钱能通神,便轻而易举地就把雅梅找了出来,乖乖地让袁家带走。从小凤仙的屋子走出门之际,雅梅机巧地塞进小凤仙手里一张小纸条,那是她请小凤仙转交给她的情人金云麓的。
  八大胡同,能够小瞧吗?繁衍的故事,可是多着呢。每一个妓女,都是一本书,如果翻开来,都不见得比小凤仙或赛金花的跌宕起伏的情节差多少。
  小凤仙在手心里展开这张小纸条,惊呆了。她没有想到,金云麓是革命党,和蔡锷将军一样,也是从事倒袁称帝的地下活动的。而雅梅和自己一样,也是暗暗同情并支持他的。只是金云麓要南下讨袁,没有盘缠,雅梅答应帮她筹足盘缠的,却一下子被袁家抓走。小凤仙当然明白这张纸条的意义,任务已经从雅梅转交到她的手里。
  蔡锷来云吉班时,顾不上亲热,小凤仙先把这件事告诉了蔡锷,蔡锷立刻安排好让金云麓第二天从天津乘船到上海,并联系好让他找梁启超,由梁启超帮助他的行程一切(这方法和途径和日后蔡锷自己逃跑出京完全一样,像是一场事先的演习)。
  当金云麓来到云吉班,没有见到雅梅,有些麻爪儿,毕竟年轻还嫩。大概有着和蔡锷大将军这一段接触,受到了革命的锤炼,小凤仙倒是很沉静,先让他不要着急,送他三百大洋做盘缠,然后告诉他一切已经帮他安排妥定,让他在这里先坐一会儿再走,走的时候要尽量像没事人似的,因为眼下云吉班四周布满暗探的眼睛,她塞给他事先已经为他筹措好的费用,一边嘱咐他晚上六点钟再来,和自己接头。
  这则故事的结局,我不大清楚,肯定的是,悲欢离合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情人的凄然别离,爱情的悲惨失去,却造就了金云麓革命大业的成功,在小凤仙和蔡锷将军的帮助下,他找到了梁启超,奔赴南下倒袁去了。但雅梅被抓到袁家以后的命运如何,我就不知道了。无论她到底是在袁家,还是跑出了袁家,有人说她最后都是凄凉地死掉了。这当然是悲剧的最好处理方法了。大众在对待这样的题材,容易惯性一般地就把悲惨的命运强加在弱女子的身上,而忽略了当初自己的内心是否过于无情,过于强硬而生硬,日后流的一掬眼泪,只是再作的心理补偿罢了。
  对这则故事,我是半信半疑的。如果是真的,这一切环环相扣,太像电影里编排的地下斗争的情节了。如果是假的,袁寒云、小凤仙、雅梅和金云麓,甚至那个上海的妓女薛丽清,却都是确有其人的。
  这则故事,讲的虽然是袁寒云和雅梅、金云麓之间的阴差阳错、悲欢离合,主角依然是小凤仙,虽然,她在其中的戏分并不多,却是在关键时刻出场,演的是压轴的戏。在这里,她依然是那样的深明大义,那样的机智果敢,那样的性感动人,而且,依然是一副侠女的形象。
  如果我们在这则故事中抛开小凤仙,而只看雅梅和金云麓,那么,我们会发现,其实他们是小凤仙和蔡锷将军的翻版,是他们的拷贝,或者是仿作。彼此一样的一个妓女一个革命者的身份,一样的妓女心底善良而深明大义,一样的革命者斗志坚定视死如归,最后一样的有情人难成眷属,天各一方,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难探看。
  如此惊人的一致,可以看出,人们还是喜欢把国家大事和青楼艳史搅和在一起,将棱角分明的政治角逐,和暧昧的身体交易、欲望征伐交织在一起,让历史进展的高潮部分,和妓女闺房里的情色叫春的高潮部分,叠印一起去交相呼应。从一个侧面,它反映了那个时代的扭曲和变形,从另一个侧面,它体现了百姓对世人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的不满,而将内心的一部分愿望倾注在青楼弱女子身上,故意做出如此强烈的对比,让薄幸妓女和英雄一起承担和占据了国家脊梁的责任与位置。所以,夏衍在《懒寻旧梦录》中说:“庙堂上大人物的心灵,还不及一个妓女。”
  如此惊人的一致,还能够让我们看出,小凤仙和雅梅的出现,已经和赛金花时代有所不同,烟花女子,虽然和赛金花一样可以充当历史的主角,但赛金花赢得历史,却没有赢得过爱情。小凤仙们却可以在赢得革命的同时,也赢得了爱情。这是完全不同凡俗的地方,是在之前和之后都不曾发生的奇迹。
  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出,作为那个时代的妓女,毕竟还秉承着中国古代艺妓的传统,没有将青楼文化变成简单而赤裸裸性的泛滥之大全,她们还保持着那个时代中难得的底线和秉性,方才有可能出现如小风仙一样不为金钱和情色的义举和壮举,便也才能够栽下什么种子开出什么花来,为自己赢得一份在妓女中难得一见的爱情。
  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出,革命加爱情,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模式,小凤仙和蔡锷开这方面之滥觞。以后包括左翼文学中革命加爱情的文学样式,无~不是这样的变种,都能够寻本溯源,从这里找到其影子和脉络来。
  蔡锷死后,小凤仙的日子和命运如何,历来版本不尽一致。
  有一说,小凤仙重回陕西巷的云吉班,先是遭到了逮捕,放出来之后,云吉班一下子顾客盈门,因小风仙和蔡锷将军的风流韵事,让小凤仙和云吉班一起名声大噪,馋猫馋腥的人不少,都想分享蔡锷将军的同靴之乐。这一点,和赛金花非常相似,无论是在状元郎洪钧死后,还是在德军元帅瓦德西走后,赛金花在风月场上的生意,也是因有洪钧和瓦德西而越发的红火。她们两人这种命运的相似,说到底,是世俗更是历史还是把她们只当成了“二房”,而从来没有升堂入室,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主角。趋之若鹜的人们,与其说是为了和她们销魂,梦寐以求图的性欲的发泄,消费的是她们的肉体,不如说是消费她们以往的那些往事,是一种集体的意淫而已。
  另一说,小凤仙一身素衣,送两副挽联,到上海参加蔡锷将军的追悼大会之后,人们再到陕西巷的云吉班里找小凤仙的时候,小风仙已是人去楼空,而只留下的一封绝命书。此刻的小凤仙已经来到前门火车站,坐上了开往天津的火车。不久之前,她便是牵着蔡将军的手,走过的这一程的。旧地重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今,惊风落叶,飘零客心,她和蔡将军还能够是一样的吗?独在异乡为异客,人自伤心水自流,坐在开往天津的火车上,独自一人,形影相吊,怦怦的心跳和着车轮撞击铁轨的隆隆声一起轰响,她越发伤心难耐,上一次,坐在火车上,即使情形紧迫,甚至性命攸关,身边毕竟还有蔡将军呀,如今,记取车上和窗外的一切熟悉景物,却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人凄然面对,心里真的是痛如刀绞。她下定决心吞安眠药片自杀。赶巧那天火车出了事故,颠簸摇晃的车箱,颠倒了她的药片,让她活到了天津。
  或许是蔡将军让她不死吧,日后的生活,让她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一说,她活到了1954年;一说,她活到了1976年。总之,她活到了新中国建国以后,一生跨越了几个时代。
  1949年,解放前夕,她嫁给一位大她五岁的姓李的锅炉工(也有说是嫁给陈姓的一个厨师)。李年轻时曾经在张大帅府上做过事,那时,小凤仙常到张大帅府上看赵四小姐,李认识她,便有了这样的一段姻缘。和李结婚时,小凤仙大约五十开外。那时,李带着一个十四岁的女儿,小凤仙很喜爱这个孩子,带她如自己亲生的一般。
  小凤仙从此在沈阳一间破旧的平房里,过着普通人的普通生活,谁也不知道她的过去,她和蔡锷将军的往事,落花流水春去也,深深地埋在了往昔凋零的日子里,连她自己也快要忘却干净了。
  生活是安定了,但日子过得却很艰难,小凤仙只好给一个姓张的干部家里当保姆,自己给自己改名叫张洗非。这个名字改得颇具新时代的含义,她已经彻底和过去告别了,而且,她把自己的往事都看成了需要改正的“非”了,那么,燕青和李靖,以及她一生最爱的蔡大将军,都不再是英雄了;而她自己便只剩下了妓女的一种身份,而羞于提起了。世事的变迁,能够让再坚硬的心被水滴石穿,也能够让再细软的心磨出厚厚的老茧,沧桑的变化,让人心和是非跟着一起变幻无常。
  1951年,小凤仙听到这样一则消息,梅兰芳带团到朝鲜战场为志愿军演出,要路过沈阳。小凤仙就用这个张洗非的名字给梅兰芳写了一封信,问候梅兰芳之后,问他是否还记得她,她希望能够在他经过沈阳的时候见他一面。梅兰芳收到信,非常吃惊,因为自从小凤仙离开北京,几十年来消踪匿迹,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梅兰芳对小凤仙十分敬重,他曾经说过类似这样的话,意思是人家豁得出性命和袁世凯干,而我们只能在舞台上唱唱戏。
  梅兰芳来到沈阳,住在东北人民政府交际处的招待所,他约小凤仙见了一面。据说,那一天,小凤仙穿上最好的衣服,带上锅炉工的女儿,一起去见的梅兰芳。离开北京的八大胡同,她第一次向外人谈了自己的童年身世,自己和蔡锷将军的关系,当年又是如何潜逃到天津的。同时,她也向梅兰芳诉说了自己的难处。
  我一直对小凤仙和梅兰芳这次会面很感兴趣。但是,留下的资料却这样的简单。我无法想像当时真正的情景。一个当代名伶,一个当代名妓,在过去的年代里,他们曾经有过相似低人一等的经历(在过去优伶和娼妓是一个地位的),而新中国建立之后,优伶的地位明显提高,娼妓却彻底被打人十八层地狱之中。如果说过去,小凤仙和梅兰芳的地位相当,甚至因为有她和蔡锷将军的那一段传奇而令人更高看一眼;那么现在,他们之间的地位,已经差出十万八千里。为什么小凤仙还要找梅兰芳呢?凭着她侠女一样的性格,她已经隐姓埋名那么多年,多少难熬的苦楚口子都过去了,她从未想过手心朝上求过人,为什么这一次要向梅兰芳求救呢?
  我只能这样想,她一定是到了非常困难的时刻。
  而且,还有这样的一个细节:她特意带着老李那个已经十六岁的女儿。她一定是为了这个孩子啊。尽管她不是自己的亲生的孩子。
  每逢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心里都会惊惊地一颤。小凤仙,一个过去的青楼女子啊,她的心却是怎样的啊。并不是除去巫山不是云,并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并不是所有的青楼女子都是一样污浊的人生污浊的心啊。
  梅兰芳认真地帮她找了当时东北人民政府交际处的处长。两个月后,这位处长帮助小风仙在政府机关当一名保健员(也有说是在政府机关的一家幼儿园工作,干一些负责发放儿童服装的轻松的活儿),不管怎么说,她有了一份正式稳定的工作。她给梅兰芳写了一封表示感谢的信,梅兰芳没有给她回信,倒不是不礼貌,而是有意在保护她,不愿意引起人们对她的注意,怕引起节外生枝。在那个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小心不为过。关于小凤仙对他讲的一切,除了对身边的秘书许姬传讲过,梅兰芳没有对任何人提到一丝一毫。梅兰芳一生到死都为小凤仙恪守着秘密。
  晚年的小凤仙,生活说不上多么幸福,却也说不上如何悲惨。如她一样的一代名妓,从清朝活到民国,又从民国活到建国以后,应该是绝无仅有的奇迹。如同一座桥,虽然算不上多么雄伟的桥,却跨过了三道大河。
  锅炉工去世之后,她和他的女儿一起生活。她爱喝酒(大概是在云吉班里和蔡锷将军一起开怀对饮时练出来的酒量),她爱听评书(这是在八大胡同养成的习惯),她爱干净(这是她唯一可以保留的品性)。她有一个柳条箱,据说是当年住在八大胡同时,在前门大街的一家杂货店里买的,她就是带着这只柳条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八大胡同,离开了北京。在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她丢了许多东西,唯独留下了这只箱子,总跟着自己四下飘零。谁也不知道这只箱子里放着她什么样的宝贝,她从来也不拿出来给别人看。只是在偶然的时候,她会自己一个人,打开箱子,悄悄地看,看过去的岁月,看自己的青春,看一去不返的乱世传奇。在那些暗淡的日子里,也许,只有这样的偶然的灵光一闪,惊鸿一瞥,让她多少有些安慰,也引起她久久未有的感慨。她掀开了历史尘埋网封几乎被人忘却HLz8rBxUtABoJvLja0r07X9Dqk3dkpw82PLYivw0IIY=的一角,她掀开了自己含泪带笑神秘而苍凉的一隅。
  有说她工作了刚刚一年多的时间以后,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于1954年去世。据说死前她一直张着嘴想说话,却呼吸困难,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七天之后,才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撒手人寰。她没有任何一个亲人,谁也不知道她最后想对什么人说些什么话,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历来对她的出生年份说法不一,有说她生于1900年,也有说她生于1898年。如果是1954年去世,她活了大约不到60岁。
  也有说她死于1976年。这该是一个奇迹,因为她居然熬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
  据说,那时候,锅炉工的孩子嫁人,家中只剩下了她孤独一人,一个好心的邻居把她接到自己的家中照料她。有一天,她听广播,里面正说她和蔡锷将军的事情,开头,她有些茫然,觉得恍若隔世,不知今夕何年;渐渐地,一种“霓裳舞曲浑抛却,独自花间扫玉阶”的感觉袭上心头。光阴似箭,红颜已老,韶华难留,一晃到了珠落玉碎,蕙怨兰愁的地步,本来觉得往事早都忘记,却谁想还是这样须眉毕现地突然和自己撞个满怀,她禁不住潸然泪下。邻居非常吃惊,忙走过来问她怎么啦?离开北京的八大胡同半个多世纪了,她第一次情不自禁对人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指着无线电的戏匣子说:“那里面说的就是我的事情啊!”
  据说,她是在上公共厕所的时候。突然脑溢血,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并没有遭什么罪。那个公共厕所就在她自己家旁。
  如果是1976年去世,她活了七十多岁。按照我国传统讲究的五福,即寿、富、康、德和善终,她的一生虽然算不上富贵、健康,也说不上长寿,起码占着其中的德和善终两样。对比她的其他沦落风尘的姐妹们,她应该算是有福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