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丽娅老奶奶惊呆了,她在电视上看到了她以为早已死掉并使她魂牵梦绕的瓦西里。八十二岁的丽娅泪流满面。是他,绝对是他!那矫健的身躯,自信的眼神,还有那帅气的模样,特别是他鼻子下面那颗独一无二的黑痦子。从那天起,丽娅老人爱上了电视,特别爱上了新闻频道,在那里,她能经常看到他。他是自己曾经的恋人,现在是一家大型私营企业的老板,是一个关系到国家经济举足轻重的人物。
丽娅策划着,要去那座城市,去看看他。尽管不知道他今日的情况,也许他早已有了妻子,早已有了孙子,也许自己老得他都认不出来了,他会吃惊地张大嘴,像当年自己用力扇他一个大耳光时一样。
丽娅开始做梦了。几天,十几天都如此。梦的主角仍然是他和自己。那梦的背景,永远是那炮火连天的与德军作战的日子,他和她都隐藏在茂林丛草之中,寻找机会,一枪一个地打击着德寇。他们并肩作战,埋伏的距离总是很近很近。每当丽娅打掉一个目标,瓦西里都会微笑着向她伸出大拇指,而瓦西里消灭的敌人更多,丽娅只能一次次向他回以迷人的笑容,那笑容使瓦西里陶醉。唉!那时,我们多么年轻!醒来时丽娅总会感叹。
他们最后一起执行任务是战争末期,当时他们潜伏在一座空旷的大楼中,在与争夺城市的德军作殊死搏斗。要知道,那座大楼是当时城市最高最结实的楼之一,是个最佳的空中堡垒,是敌我双方的焦点。雪花飘飘中,一个月过去了,敌人还没有退去的迹象。大楼后的一角已被炮弹削去,楼顶已不复存在,楼的玻璃早已不见了踪影,雪花争先恐后地闯了进来。瓦西里拿起一瓶烈酒猛地喝了几口,太冷了,勇士们只能以酒来取暖了。丽娅冻得直咳嗽,瓦西里把自己的大衣给了她。丽娅想哭,虽然他们早已是恋人了,但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瓦西里的无私还是让她感动。
在战斗的空隙,丽娅躲在瓦西里的怀里。瓦西里吻着她,眼光却不时地瞄着远方。在雪花飘摇中,那激情的身影是战友伊凡诺夫和他的恋人。瓦西里受到了触动,伸手去解丽娅的衣服,一开始,丽娅没有反抗,这更鼓励了他,他飞快地去解她的裤子,她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哭着跑掉了。不料她上了五楼,就在这时,飞来了一颗炮弹。
丽娅醒来已是几天后了。她顺着黑乎乎的坑道爬了很久,又往上爬了爬,终于爬了出来,发现这是马路。军人们发现了满身是血的她,立刻送往医院。后来她才知道她是随着被炮火轰塌的楼体跌到地下防空洞,而她又是从地下防空洞的地下水道中爬上来的。这时,城市已经解放了,瓦西里已出境追击敌人去了,丽娅留下来在地方找了工作。后来,她听说,瓦西里在进军柏林时牺牲了,她痛哭着,思念着。再后来,她搬到了另一座城市,一直未嫁。
这天,丽娅在新闻频道又见到了他,瓦西里被绑架了。他被一群匪徒关在了一幢高楼中。令人惊奇的是,这楼竟是当年他们一起狙击敌人,又分手的那幢大楼。
丽娅密切地注意着事态的发展,电视台滚动直播着警方解救的过程。然而,一天过去了,警匪双方僵持着,虽然特种部队已经到位,但顾及到瓦西里的安全,一直没有发出强攻命令。
匪徒切夫斯基咆哮着,疯狂地向警方索要大笔的赎金及逃跑的直升飞机,还不时地向外扫射。警方指挥官强忍着怒气,向上级请示着是否发动进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可上级却迟迟没有发出进攻的命令。
丽娅等不及了,她本打算一个月后去看瓦西里的,但是现在看来这日子要大大提前了。
丽娅从仓库中找出了那尘封六十多年的特制的狙击步枪,这是当年政府特批留下的。她打开牛皮纸时见她心爱的狙击枪依旧那么明亮、耀眼。她吻了一下:“老伙计,我们要去战斗了。”
丽娅开出了她那辆老式伏尔加汽车,向那个城市驶去。
三个小时后,她来到了那个久违的英雄城市,又在不远处找到了当年她脱身的那个下水道,井口如今早已换上了厚重的铁井盖。她从车中取出了铁锤、钳子敲打着,费了好长时间她才打开了井盖。由于金属的敲击声,引来了几十米外的警方的注意。丽娅急忙盖好井盖,隐藏起来,巡逻的警察走后,她打开井盖,顺着铁梯下去,又在下面将井盖拽好。她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沿着异味的臭水沟,她顺利地进入了人防工程。很庆幸,这里没有什么变化,与当年相差无几。走了二十分钟左右,来到了当年她坠落的防空洞。这里已改造一新,变成了仓库,堆放着一排排货物。丽娅用手电筒照着寻找出口,在一个弯道外见到了一个封闭的铁门,她一阵激动,穿过这里,往上就可以见到她的瓦西里了。
丽娅拿出了特制的切割刀,在门口割出了一个出口,走出地下室,楼内仍旧一片黑暗,匪徒们早已让大楼断了电。
丽娅端着枪轻轻地向上走着,很奇怪,自己竟然一点也没喘,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少女时代。
上到了四楼,这里是劫匪的所在地。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她盘算着,五个劫匪,应该怎样处理。
她俯在楼梯口等待着,隐约听到两个房间有说话声。一会儿,出来了一个劫匪。她想动手,但却克制住了,因为她不想打草惊蛇,心中思索着:至少出来三个我才能开枪。
然而,她等了一个小时,除了几声呼噜声,再也没了动静。丽娅从兜中拿出钳子,奋力地向前抛去,“砰”的一声,在静静的走廊里,这种声音仿佛扩大了十倍。一个高大的人走了出来用手电筒四处照着,这一瞬间,丽娅已躲在了横墙后面。
“喂!这里怎么有个这东西。”那个大个子惊慌地叫着,显然,他发现了这把钳子。接着从屋中走出两个人向大个子手中观望着。
“1!2!3!”丽娅在心中默念着,闪电般从墙后闪出。枪口冒出了三簇火花,三个家伙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倒下了。
丽娅赶忙又躲回墙后。走廊里扑过来一连串的冲锋枪声。一阵枪响后,丽娅见切夫斯基与另一个劫匪拽着瓦西里往另一个楼梯跑。
丽娅追赶着。切夫斯基边跑边回头还击。丽娅肩头一麻,枪抖了抖,仍稳着向切夫斯基和一个绑匪发射着她最后一组子弹。
丽娅走过去,见切夫斯基及那个劫匪的头上、胸口致命的地方血肉模糊。瓦西里已昏死过去,显然,他遭受了多么残酷的折磨。
丽娅上前轻轻唤着:“瓦西里!瓦西里!”突然肩膀一阵剧痛,视线模糊,她瘫在了瓦西里身上。
丽娅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医院洁白的病床上,而瓦西里则春风满面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瓦西里激动道:“丽娅!小东西,你醒了!”
丽娅一阵激动,这是当年他对她的爱称,脸红了:“你还能认出我?”
“怎么不能,”瓦西里微笑着,“你还是这么迷人。”
丽娅说:“喂,别开玩笑了,你家里好吗?儿子孙子呢?”
瓦西里低下头:“没有谁给我生儿子、孙子,丽娅,我以为你牺牲了,我还一直独身。”
丽娅浑身颤抖着,伸出手,和同样一双颤抖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本刊责任编辑 冯 因〕
〔原载《小小说月刊》总第19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