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国家领导人当翻译

2007-12-24 00:00:00施燕华
今日文摘 2007年3期


  1965年,我到外交部参加工作,我经历了四代领导人的不同时期和一些重大的历史转折,经常接触世界级人士,印象比较深的事件有:中国代表团赴联合国、中美建交、邓小平接受意大利著名女记者法拉奇的采访。
  
  第一次给周总理当翻译
  
  有一个星期六,周总理要会见美国黑人领袖杜波伊斯的夫人。领导让我去,这是我第一次给周总理当翻译。
  这不是一次政治会谈,分量相对轻点。因为事先准备比较充分,加上题目也不是太敏感、太难,所以我在翻译过程中,比较放松。外宾走了之后,总理就把我留了下来。他问:“什么地方人啊?”我说:“我祖籍浙江。”他说:“外交部江浙一带人很多。你翻得还不错嘛,将来好好努力改进。”这次总理给了我很大鼓励。
  我认为有两种领导,一种靠魅力,一种靠权力。有的领导地位高、有权力,他说的话别人必须听;还有一些领导有人格魅力,他说的话别人爱听而且能够接受。我旁听周总理与一些亚非拉国家领导人的谈话,发现他不是一味照会谈口径讲话,而是讲真心话,娓娓道来。尼克松访华时曾到长城参观游览。当时安排了很多穿得很漂亮的小孩、大人在长城上玩。从长城走下来时,总理对尼克松说:“你别信他们,这些人都是安排的。这样做是不对的。”后来尼克松在《领导者》一书里讲了这件事。他说:“一个领导人,能够这么跟我说话,说明他是很有信心的。”
  
  中国代表团出席联大
  
  1971年,我们赴联合国代表团于11月9日从北京出发经法国到美国。
  我们住在罗斯福旅馆,旅馆为中国代表团专门辟了一个饭厅。只要饭厅的门一开,就能看到很多镜头对着门内,门外“蹲守”着很多记者。他们什么问题都问:中国人吃什么,爱吃什么,生活习惯怎样,等等。
  有一次我上街,被一个老太太拦住了。她说:“Hey!Are you from Red China?(你来自‘红色中国’吗?)”她说我都成电视明星了,每天都能看到我,因为我总在后面做翻译。还有一次,我碰到一个老头,他说:“你们从Red China来,你们早该来了。”这说明美国老百姓对中国还是很友好的,而且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长期被排斥在联合国之外是不公正的。在招待会上,有些人看到我们激动得流了泪。还有美国人说:“我们离你们很近。上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在地上打个洞,下去就是中国。”
  11月15日,我们第一次出席联大。按照规定,由每个地区组派一个代表致欢迎辞,而且时间有限制。结果在这次大会上,各地区代表致辞后,其他国家代表也都要求发言。结果会议从上午10点开到下午6点半,发言者一个接一个。乔冠华发言后,一些支持我国的代表到我们代表团的座位前排起长队,向他表示祝贺。当时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作为中国人真光荣。
  
  中美建交
  
  关于中美建交,尼克松很有战略眼光。当时美苏两个超级大国非常对立,他需要拉中国对付苏联,这一战略是很正确的。但是1974 年发生了“水门事件”,尼克松下台,福特接任总统,中美建交问题就被一直拖着。卡特继任总统后,在1977年5月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说:“我要努力朝改善中美关系的方向前进。”作为回应,中方提出了中美建交三原则。
  1978年5月,布热津斯基访华,我做翻译。邓小平见他就说:“我们中国人讲痛快,就看美国下不下得了这个决心。”这“痛快”两个字很难翻,我翻译得也不是很好。我说:“We Chinese prefer a clear-cut solution(“干脆利落”的意思)。”其实,这还不是很接近他说的“痛快”,因为“痛快”还有马上行动起来的意思。布热津斯基回答说,卡特总统已经下定决心了。
  10月,美国拿出了建交公报草案,对中方的建交三原则做了回应,但还不是直截了当。美国没有直接承认“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部分”,而是承认中国的立场。这是美国政府对付其国内亲台势力的做法。美国拿出草案后,要求与中方在当年12月15日前达成协议。1979年1月1日,两国正式建交。
  中美建交对中国外交的影响很大,到1979年底,有119个国家和我国建交,这是中国外交的重大转折。
  
  邓小平交锋法拉奇
  
  1980年8月21日~23日,小平同志两次接受法拉奇采访,我担任翻译。法拉奇是意大利著名女记者,以采访领袖人物见长,采访过基辛格、霍梅尼等。但她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提问不顾情面、很尖刻,如果她对谁印象不好,就把谁写得很坏。
  她对邓小平的采访,问题实际上就一个——对毛泽东的评价问题。
  在回答法拉奇的问题时,邓小平说,毛泽东对中国革命是有功劳的,对毛泽东的评价应是七分功劳、三分错误。毛泽东后期的思想里滋生了不健康的东西,表现出了家长作风和封建主义的思想,在晚期犯了错误。采访过程中,法拉奇非常尖锐并不停地追问,因而气氛有时会很紧张。到了中午时分,邓小平说:“行了,看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还有话说,以后再谈吧。肚子要‘闹革命’了,我们先去吃饭。”邓小平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每天12点准时吃午饭。第一次采访就这样结束了。
  8月23日,邓小平再次接受法拉奇的采访。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三上三下都是毛泽东把你打下来的,你怎么还对他那么好,很少有人像你,几次被打下去,又几次复生,有什么秘密?”邓小平回答说:“没有秘密,只是人家觉得我还有用,我又比较乐观,再就是我对毛主席还寄予希望,他了解我。”我当时很感动,小平同志完全没有从个人的恩怨考虑问题,彻底显示出一位伟人的气魄,具有强烈的人格魅力。
  采访后,我同法拉奇整理记录。她显得很兴奋,称对邓小平的采访是她事业中最成功的一次。事后,法拉奇给邓小平写信致谢:“采访您是我的夙愿,我曾担心语言障碍会妨碍这一愿望的实现,现在看来,这一担心是多余的。”我为此感到欣慰,因为通过我的翻译,重要的信息得以在世界传播。
  (唐健伟荐自《世界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