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莎白是犹太人。1939年,纳粹占领华沙,犹太人统统被送往集中营。伊利莎白只有6岁,父母已被送去集中营。一个好心人把伊利莎白藏起来,他单身一人,是个裁缝。
圣诞节快到了,盖世太保开始大搜捕,裁缝需要为伊利莎白搞一张出生证明书,才能躲过搜捕。时间很紧迫,戒严的时限只剩几个小时。裁缝找到一对年轻的信仰天主教的夫妇,请他们为伊利莎白出具一张出生证明。这对夫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约定的时间,裁缝领着伊利莎白到法律事务所,那对年轻的夫妇已经到了。他们看见裁缝和伊利莎白进来,那个男的站着一动不动,一双疲倦不堪的眼睛紧盯着裁缝的脸。那个女的脸上显出犹豫神情。她走过来,伸手摸着伊利莎白的头,仔细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对裁缝说:“我们很遗憾,不能为伊利莎白提供假的出生证明,因为天主教徒不能说谎。”
裁缝牵着伊利莎白的手离开法律事务所,伊利莎白觉得走在通往地狱的路上。
“不能作伪证”的道德戒律使伊利莎白唯一的求生希望破灭了,她浑身发抖,紧紧拉着裁缝的手。
在一个幼小生命面临生死的关头,“不能作伪证”的道德信条,就那么重要?
裁缝让伊利莎白在浴池里躲藏了两个星期,终于找到一位逃亡者带她逃离波兰,去了美国。裁缝牵着伊利莎白的手,穿过好多小巷,去找那个逃亡者。裁缝的手令伊利莎白难忘,他牵着她走过好多黑暗的小巷。
伊利莎白得救了。
后来,她的生活沉重不堪,童年的生死经历,常常令她感到窒息。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是一种不平等。他人的恩情是一种债务,伊利莎白为此感到沉重。从念中学时起,伊利莎白就想找寻裁缝和带她逃离波兰的那位女士。
那位女士叫索菲娅。一天,伊利莎白在书店看到索菲娅写的伦理学著作,知道她已是华沙大学哲学系的教授。伊利莎白决定马上去华沙找她。
索菲娅把伊利莎白请到家里,让她住在一直为儿子准备的空房中。儿子在战争中死去了,索菲娅每天要在这间空房中放上一束鲜花。索菲娅对伊利莎白讲了过去的事。
“二十多年来,我当时的拒绝一直折磨着我,夜里时常因梦见你而惊醒。我的一生都为那次说谎而不安。这倒不是因为说谎本身,而是说谎的后果。你一定记得,那个裁缝来找我们出具假出生证明时,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就在我们去法律事务所之前接到消息说,收养你的裁缝是盖世太保的线人。当时,我和丈夫参加了一个秘密组织,专门营救受纳粹迫害的人。知道这个消息后,我们就不敢为你出具证明了。我当时以天主教徒不能作伪证为由,拒绝出具证明,本身就是说谎。说谎都是有意的,一个人一生中要做到不说谎很难。我们清楚地知道这样做对你的后果。
尽管当时说谎是有理由的,你的生命毕竟因为我们被抛入险境。我们后来搞清楚了,说裁缝是盖世太保的线人的消息搞错了。我为此负疚终生。虽然你受的伤害,是出于一个偶然的误会,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心安理得的。我一直期待着你的出现,说明真相,虽然这并不能减轻自己的负疚。
什么是负疚?负疚就是个人对自己生命欠缺的道德自省。负疚出于‘如果我当初……那么就……’的假设,一种修改自己生命痕迹的愿望。负疚是信念性的情感,对生存伤痛感到歉疚的一种情感。我始终觉得上帝的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虽然上帝从来不说话,但他一直在我心里。”
伊利莎白找到裁缝,他也老了。
伊利莎白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伊利莎白告诉他,自己就是他当年救过的女孩子,想对他说一句感激的话。
裁缝避而不谈过去的事,只愿谈服装,他不觉得自己有让人感恩的权利。
恩是一种义,对于基督徒来说,义在上帝手中,不在个人的手中。自己拥有的恩不过是另一个人生命中偶尔的伤痛,老裁缝不接受伊利莎白的感恩。
(席阮荐自《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