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分层与收入流动:中国经验与理论分析

2007-12-20 09:16汪继承
理论月刊 2007年11期
关键词:社会阶层阶层分配

汪继承 高 娟

摘要:收入分配关系的改善取决于两个方面:一是经济增长和再分配政策,二是收入流动与长期不平等的降低,通过相关实证分析,发现中国城乡居民收入流动性在20世纪90年代后之所以出现下降,其中一个十分深刻的原因就是权力因素与收入分配的相互交流、相互影响,造成了经济增长、收入增长与权力分配和收入流动扭曲的循环机制。

关键词:社会分层; 收入流动

中图分类号:C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544(2007)11-0138-03

一、 问题的提出

中国体制改革和制度变迁引起了社会结构和社会阶层的变化。中国学术界特别是社会学界正在从各个角度对社会分层和社会流动进行分析。目前比较有影响的观点和结论有如下几个方面:“十大阶层论”(陆学艺等,2002年)、“阶层利益碎片论”(李强,2002年)、“社会断裂论”(孙立平,2002年)。此外,学术界对中国社会分层机制的问题也进行了研究,提出如“阶层关系双重再生产模式”(李路路,2002年)、“阶层认知的相对剥夺论”(刘欣,2001年)等。这此论点和观点对解释中国社会结构转型和社会分层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笔者无意对此一一进行评论,更不愿对中国社会分层问题提出其他新的解释和观点。笔者在此更倾向于借用陆学艺等学者提出的“十大阶层论”分析框架,引入收入流动的概念从经济学视角对中国社会阶层和利益关系的变化做一些分析和说明。笔者认为,无论是阶层结构分化还是社会流动,其本质都是涉及中国社会各个利益阶层之间的利益关系的调整及再分配。因此,除了从社会学角度分析中国社会阶层和结构,还要分析各个阶层之间的利益关系及其变动。

二、 社会阶层分化的动因

在讨论中国经济转型的问题时,无法回避转型对整个社会结构,包括国家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个人与社会、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关系都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中国在改革和转型以前,国家和社会的关系可以称之为“自治的国家”以及“受国家支配的社会”,就是说在转型之前,国家对社会支配能力比较强,特别是当时在推行工业化以及国民经济体系重建过程中,政府的行政支配力量非常强大,整个社会运行和发展基本上受到国家行政方式的控制和影响。在城乡二元社会结构中,严格的户口管理体制进一步强化了社会结构和社会流动,基本上禁止人口流动:在城市内部形成的所谓“工作单位”制度同样将人们限制一定的“单位”空间,由此形成了国家对社会垂直一体化的管理方式。而且由于这种制度安排,也造就了在公共产品供给,社会福利、医疗保障、养老津贴、公共教育等各种福利待遇在城乡之间以及城市内部不同单位之间都非常不同。这种情况直到今天在中国的许多地方仍然存在。1978年启动的经济改革运动对国家与社会的关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特别是先后推行的农村改革和城市改革引起了中国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发生深刻变迁。中国的经济转型实际上是从调整国家与社会的利益关系开始的,从减政放权和让利的转型思路出发,经济转型一开始就对上述传统的社会结构以及国家和社会的权力分配关系产生了巨大的挑战,中国社会结构变得比较复杂了,生产要素包括劳动力可以实现流动,利益分配的权力从原来单一的国家为主体,现在整个社会包括企业、个人、不同利益团体以及各种非官方的组织如NGO等都可以参与决策和利益分配,而且也逐渐成为具有独立地位的利益主体或者组织,因此中国社会结构逐渐出现分化和阶层化,传统的官方垂直一体化的社会结构被打破,不同个人之间、利益主体之间,以及社会与国家之间均可以围绕利益关系进行谈判或者讨价还价,因此,从转型的动态角度来看,随着在继续减政放权下,国家权力以及政府规模会逐渐减少,公民就会越来越有义务关心他们自己的利益,同时也会越来越关心社会和国家的利益,这和他们自身的利益是相联系的。

伴随国家与社会关系的变化和整个社会结构的变迁,所有制结构也发生了变化,特别是在体制内进行调整和创新的同时,体制外非公有制经济充分发展引起人们职业选择、就业结构、收入结构乃至社会身份、社会地位等都发生了变化;尽管存在着阻碍劳动力流动的户籍制度,但是劳动力资源的市场化配置已经迫使劳动力在全国范围内流动,出现了大规模的人口流动现象。这样,一方面,国有体制内的结构调整和体制创新引起了就业方式的变化,产生了失业下岗现象;另一方面,劳动力流动也使得产业工人结构发生了变化,不仅有城镇户籍意义上的产业就业工人,也产生了非城镇户籍意义上的产业工人;同时,各种形式的私有制经济成分的充分发展,也造就了一批专门从事私营经济经营和管理工作的私有企业经营者阶层。

如果说所有制结构对社会阶层尤其是新的社会阶层的形成产生了非常明显决定性作用的话,收入分配制度的改革与变迁也使社会阶层结构出现分化,引起各种社会阶层利益关系重新分配的另一个制度动因。在传统的公有制和计划经济条件下,收入分配制度实行“统一分配”,个人收入在农村是实行“平均主义”的工分制,在城市里是实行固定的平均主义的八级工资制,这种分配制度充分体现了“计划化、集权化和二元化的分配制度的特征”,体现了平均主义的特征。但是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这种分配制度缺乏有效的激励,导致经济发展长期低效甚至无效。为了改变这种低效率,加快经济发展,收入分配指导思想开始发生变化,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明确提出了允许一部分人和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收入分配指导思想。收入分配制度逐步实行由平均主义的分配制度向以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变迁,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突破了我国的单一分配形式,各种合法的非按劳分配收入的劳动收入、资本收入、经营收入等也得到允许和保护,极大激发了经济社会发展的内在活力和动力,调动了各种生产要素的积极性。

党的十五大报告对我国收入分配理论作了进一步的重大发展,一是提出我国个人收入分配制度要“把按劳分配和按生产要素分配结合起来:二是提出“允许和鼓励资本、技术等生产要素参与分配”。党的十六大又进一步提出“确立劳动、资本、技术和管理等生产要素按贡献参与分配的原则,完善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提出“实行按劳分配与按生产要素分配相结合”。与此同时,关于收入分配公平与效率的关系问题,也明确提出收入分配制度要体现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原则,个人收入分配逐步遵循市场化原则;“国家依法保护法人和居民的一切合法收入和财产,鼓励城乡居民储蓄和投资,允许属于个人的资本等生产要素参与分配”,并使其合法化。

上述收入分配指导思想和制度结构的变迁,对各个社会阶层的利益关系变化和再分配发生了直接的推动和决定作用。与此同时,传统制度和体制框架被打破的同时,新的体制和机制尚未形成,例如传统的社会保障,养老和医疗卫生教育等在改革调整的过程中,一整套适应社会结构转型和变化的新的制度体系和机制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所谓的农民工问题、下岗失业问题等等,就是在这种结构转型和制度背景下产生的。在这样的背景下,制度转型推动社会结构发生变化。

三、 社会阶层分化的实质

社会阶层分化,可以有不同的了解和解释,但是如果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其实质就是各种社会阶层的利益关系的分化。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结构的时候,就明确提出,资本主义社会两大阶级关系对抗的实质就是阶级利益关系的对抗,其基础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结构变化过程中出现的严重的两极化收入分配关系:一个是掌握社会巨大财富和物质基础的资本家阶级,而一个却是除了自已的劳动力以外,其余是一无所有的工人阶级和劳苦大众。因此,两大阶级利益关系的分化,成为两大阶级出现对抗和斗争的根本原因。纵观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之所以出现某种意义的“阶级矛盾缓和”的迹象,尤其是劳资双方在一定意义上出现缓解的新现象,就是双方利益关系在斗争和谈判中相互妥协,相互协调的结果。

学术界有学者提出当前“中国社会阶层结构紧张”和“阶层利益碎片化”(李强,2002),其实质是社会阶层结构利益关系扭曲而导致的社会各阶层关系的紧张。一个社会在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出现阶层结构多元化甚至出现阶层分化,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各种阶层之间的利益关系出现严重扭曲和变形,引起社会关系紧张。因此一个和谐的现代化的社会阶层结构关系,应当首先是各种阶层之间利益关系保持和谐,只有保持和谐的利益关系,才能确保一个稳定的社会分层和社会结构,这对保持现代化稳定和协调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和作用。

四、 社会阶层分化带来的社会影响

当前中国社会阶层分化和结构变化本身也是社会发展和社会进步的重要表现。一个现代化、开放的社会需要一个现代化和开放的多元化的社会阶层和社会结构。但是目前中国社会阶层分化过程是最大的结构性矛盾和问题就是各个阶层利益关系的严重扭曲,其中突出表现在各个阶层之间的收入差距急剧扩大,并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表现。例如,根据美林集团《2004年度全球财富报告》认为,中国拥有超过100万美元金融资产的富人为23.6万,尽管在中国16岁以上“经济活动人口”中仅占0.03%,但是,其影响能力巨大。也是根据该报告估计,这些富人拥有的总资产已经超过9690亿美元,而中国2003年度的GDP总量也仅有1.4万亿美元。[1]但是另一方面,在中国的财富分层中,居于另一个极端的是贫困人口。2003的贫困人口总数为2900万人,比2002年甚至还增加了80万人。而且,这里测算的标准是人均年收入人民币637元以下,每天不足2元人民币,这在中国也是很低的标准,极端贫困的“赤贫”的贫困线为人均年收入275美元以下,而一般穷人的贫困线为人均年收入370美元以下。如果用这样的标准计算,中国西部12省农村的大部分人会被划为贫困人口,因为,2003年中国西部12省农村平均每人的年收入也只有人民币2718.14元。[2]

另外,根据国际劳工组织的统计资料,20世纪90年代,世界上基尼系数最高的10个国家是塞拉利昂0.629,巴西0.601,危地马拉0.596,南非0.593,巴拉圭0.591,哥伦比亚0.572,巴拿马0.571,津巴布韦0.568,智利0.565,几内亚比绍0.562。根据联合国《UNDP2005人类发展报告》,中国基尼系数已经达到0.447,而同一时印度基尼系数只有0.325。所以中国整体收入差距扩大程度还是比较高的。另据国际劳工组织的统计资料:20世纪90年代,世界上国内10%最富人口占总收入比例最大的10个国家是巴西47.9%,哥伦比亚46.9%,津巴布韦46.9%,危地马拉46.6% ,智利46.1%,南非45.9%,巴拿马43.8%,塞拉利昂43.6%,莱索托43.4%,中国为30.9%,美国为26.1%。

经济学研究表明,收入分配与经济发展是互相作用的、互相影响的关系;适度的收入分配差距无疑有助于提供经济激励和竞争机制,但是,过度的收入分配差距会导致大量的中低收入者(特别是农民增收异常缓慢)缺乏较强的消费能力,这就造成有效需求严重不足。中国的经验已经表明,最近几年以来,经济发展中之所以出现“投资热,消费冷”这样“一头热,一头冷”的有趣现象,也是与目前的收入分配差距过大从而抑制消费需求有关。另一方面,从90年代中后期开始,各种信息表明,社会公众包括普通老百姓对收入分配差距问题产生了强烈的抱怨和情绪;尤为特殊的是,中国收入分配差距扩大与过去传统的平均主义分配和高福利的社会体制具有高度的依赖性,因此面对迅速扩大的收入分配差距就会更加难以适应;再加上中国收入分配差距急剧扩大还往往与高失业、下岗以及贫困联系、交织在一起,这就加剧了收入分配差距的高社会风险程度。①

五、 社会阶层分化的变动趋势

在上述十大阶层之间,如果我们用职业流动性来分析,应该说改革前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根据有关研究,改革以前,代际流动只有41.4%,其中向上的流动率是32.4,不流动率是58.6%。这表明有将近60%的子女的职业地位仍然由其父亲或者上代人的职业和地位决定,只有30%左右的子女能够发生向上流动。到了1980年后,代际流动性达到了54%,比1980年提高了13个百分点,其中向上流动率有40.9%,比改革以前上升了十个百分点。代内流动在改革以前更慢。总的流动率只有13.3%,但是改革以后,整个80(1980-1989)年代流动率达到30.3%,20世纪90年代(1990-2001)为54.2%。所以,改革以后,代内的职业流动率明显上升,尤其是90年代,向上的职业流动性提高到30.5%。

当我们把职业流动与收入流动分开的时候,我们认为,职业流动会影响收入流动,但是并不是职业流动性快就必然意味着收入流动性快。对于社会各阶层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看职业流动性如何,而是看收入流动性是否很快,特别是代际收入流动与代内收入流动中向上的收入流动性如何。一个社会,无论是代际收入流动,还是代内收入流动,只要是出现向上的流动性大于向下的收入流动性,从而表现为社会阶层职业分化的同时,其收入流动走向收敛,这对保持社会各阶层之间利益关系合理、人与人和谐相处具有十分重要的积极意义。

社会各阶层之间的收入流动性可以运用各种方法进行分析,②这里我们根据十大阶层划分来看他们之间的收入流动性影响因素如何。③当前中国十大阶层的分化和形成,主要的一个动因就是体制创新和制度变革引起社会权力资源、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的重新分配的结果和产物。在这三大资源中,其实他们是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的关系,而且在一定意义上说,权力资源配置决定和影响经济资源配置,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和决定着十大阶层之间的收入分配和收入流动。

中国市场经济发展中一个突出的矛盾和问题就是市场经济发展进程中政府权力与市场两大因素在资源配置的功能和界限不清晰,往往应该由市场机制发生作用的资源配置,却由政府替代市场配置经济资源。这是“错位配置”造成政府权力因素成为决定经济资源乃至社会管理者阶层拥有最大的权力资源并因此而获得更多的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这势必造成资源性的收入和财富流向该阶层。尽管体制改革尤其是体制外的发展产生了私营企业主阶层,尽管教育体制的改革以及教育事业发展为多数人获得公平的教育机会创造了条件,但是权力因素以及权力配置资源仍然对这些阶层的资源获得和资源流动产生影响甚至是决定性影响,影响和制约着资源流动和收入流动。

从三大资源在十大阶层中的分布和流动趋势来看,权力资源、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三大资源都正在呈现向上层集中的趋势,这就说明,权力资源、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三者呈现相互决定和相互影响的自我积累的趋势和特点。实际上,1980年以来,在处在较为优势地位的国家与社会管理者等高位置的阶层中,代际继承性明显增强,而代内流动明显减少,表现为多进少出的趋势;而处在社会位置较低的阶层子女,如果要进入较高的社会阶层,则有许多门槛;比如,农民工进城务工受到的各种体制性障碍等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的职业流动和收入流动。[3]所以,从长期来看,中国社会确实已经出现了阶层分化,而且各阶层之间的边界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和明晰,但是各个阶层之间的社会流动性和收入流动性机制尚未完全形成,因此,收入流动性无法从长期内消除十大阶层间的收入差距以及收入不平等。

①著名社会学家达伦多夫曾经认为,群体之间的各种利益差异越是相互叠加在一起,经如贫富的差异又叠加上种族的差异,群体之间的冲突就会越强烈,反之则会越减缓。参见Ralf Dahrendorf,Class Confilct in Lndustrial Society,Stanford(Califom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55,p239。

②中国城乡居民收入流动性实证与理论分析具体参见第三小节的分析,将运用五等份矩阵图进行实证分析。

③因为缺乏对十大阶层之间的收入流动性数据,所以这里仅仅从影响阶层之间收入流动性的因素分析入手,对十大阶层之间的收入流动性进行理论考察。

参考文献:

[1]余明.解读财富报告:中国富人到底有多少?他们有多富?[EB/OL].http://finance.tom.com,2004-9-12.

[2]李强.中国大陆的市场转型与社会分层[C].台湾政治大学“中国市场转型与社会发展:变迁、挑战与比较”研讨会论文集,2006-9.

[3]陆学艺.当代中国社会流动[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 张国强

猜你喜欢
社会阶层阶层分配
社会公平对中央和地方政府信任的影响
Crying Foul
遗产的分配
19世纪20年代不同阶层的民国女子影像
大众富裕阶层如何理财
统战部11年后再设正局级部门
努力到无能为力,拼搏到感动自己
171万人跻身中产阶层
阅读理解Ⅳ
我会好好地分配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