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阳
拿起点名册按顺序点名时,点到范斯哲的名字时,我扑哧一声笑了,然后全班人都笑了,只有那个傻大个一副无辜的呆头鹅表情点点头,这个大个子有点面熟,可我一时想不起来。
他是我见过的最没潜质的学生
舞蹈学校招了一批成人班新学员,旨在弘扬拉丁精神,陶冶情商韵律。我这个教练看了这些新学员的资质后,不免一个头两个大,全是些没有舞蹈基础而梦想一夜成为“舞林大会”拉丁明星的发烧友。
别人不说,单是这个名字怪怪的范斯哲就够让人头疼的了,他一米八六的身高,体重也有一百六十八斤,而且连最基本的专业术语都听不懂。别人都在跟着我做动作,他还一脸茫然地问,教练,你能不能来个慢动作啊,再解释清楚点。如果为他演示,别人就得停下来等他,不理他好像又说不过去,我对他说,这位范同学,等一下,大家休息时,我单独教你。
这一下,他像得了令箭,冠冕堂皇地东游西逛,一会儿和身边的人耳语几句,一会儿干脆坐下来研究我们教室的装修结构,真让我哭笑不得。等大家都休息了,我开始一对一地教他,他还有个刨根问底的毛病,问我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在哪能下载,他的动作与其说是在跳浪漫摇曳的拉丁,不如说是个通上电的机器人,十足机械制造。
我对他摇了摇头说,范同学,你才上了两节课,可以申请全额退回学费的。他满头大汗地说,我觉得我进步挺快的,我已经找到拉丁的感觉了。我晕!
他是唯一敢扰乱我课堂气氛的学生
范斯哲坚持要学,我只能硬着头皮教。他虽然是班上资质最差的学生,却是个最勤劳的学生,他每天都会早早来,给我泡上一杯碧螺春,下课后他并不急着走,帮我关空调,收拾杂务,关灯锁门。
我们开始练习基本移动位、前进步、后进步,范斯哲不是人家上位他退位,就是和人家方向相反,他的邻居都提议间隔距离要大些,以免来学个拉丁还要冒被他那梅花桩般的胳膊抡伤的风险。
我只得把他摘出来,单独编成一队练习。于是,可怕的状况发生了,大家都在跟着伦巴音乐做韵律,只有他能把伦巴扭成恰恰的节奏。大家都笑得错了脚步,乱了节奏,只有他还自顾自地陶醉着,浑然不绝。
我愤愤地把音乐关了,直瞪着范斯哲的眼睛说,范同学,请你注意一下,这里是课堂。他把头一别,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很用心在学啊,有什么不对吗?我的鼻子快顶到他鼻子上了,我问他,范同学,亏你名字还跟时装大师的名字一样,怎么就没人家一星半点的浪漫气质啊,你跳的这叫拉丁吗,整个是体操。他的脸涨得通红,不服气地说,我不认识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你把他找来,我跟他比试比试。
这一下课堂内笑翻了天,有笑得前仰后合的,有笑得坐在地板上的,有躲到一边去偷笑的,这时,学监进来了,他翻着厚厚的眼镜片,看看教室里笑倒一片的景象,脸色愠怒,拿笔在考勤簿上写写画画,我赶紧追上去,满脸堆笑地说,主任,其实是这么一回事。主任很威严地摆摆手说,不用说理由了,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实,你这个月的课堂秩序是糟透了,扣分是在所难免的了。
我顿时泄了气,转身对跟过来的范斯哲说,你看,都是你干的好事,把课堂秩序弄得这么乱,我就被生生扣了5分,你知道5分对我意味着什么,是五百块人民币,我挣钱容易嘛。
他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要不我找那个主任说说。其实我不是故意捣乱的,你想我的脚比人家长三寸,胳膊比人家粗两圈,人家做动作身轻如燕,我做个动作就像驾驶一艘航空母舰,我容易嘛。
我突然就原谅了他,心竟然微微疼了一下,这个大块头看不出还有小小的温柔。说实话,他虽然舞技超滥,到底还是一个眼里有活,心里装事的大男人,而且长得也不难看。
我扑哧一声笑了,他赶紧凑过来说,要不,要不,我请你吃饭,算是对你的补偿,而且你以后可以喊我范大个,我妈就这么喊。我摇摇头,看他失落的样子,又轻轻点了点头。
他是最会耍赖的学生
范斯哲请我吃韩国烤肉。
到了那儿,才发现不光他一个人,还有他妈,我那个尴尬啊。他妈不吃菜,看着我一个劲儿地笑,好像在看儿媳妇。我向来对老人家没辙,只能干干地陪着笑,范大个倒是比我笑得实惠,那张嘴从来就没合拢过。
范大个他妈不吃东西尽问我多大了家是哪的,我一板一眼回答着,然后一边吃很辣的泡菜一边拿眼睛恶狠狠瞪范大个,觉得自己掉进他挖的深坑,整个一个大阴谋,吃了半天我都没吃出来自己盘子里的烤肉是五花肉还是小牛肉。
好在范大个他妈问完了跟户籍警察询问差不多的问题后,说是要去看个朋友,先走了。趁范大个送他妈去搭出租车,我赶紧招来服务生,要了几个最贵的菜,我要他心里美钱包疼。
他坐在我对面,非常诚恳地对我说了五个字,对不起,谢谢。我傻了,问他为什么,他说,我都30岁还没女朋友,我妈为这差点得忧郁症,我跟她说你是我女朋友,她想来看看,事先没跟你商量,所以对不起;我妈刚才在外面直夸你懂事漂亮,这下她放心了,所以谢谢。
看他一副憨厚无比的老实相,我的心不能不柔软起来,这年头对父母百般孝顺的人可不多见,我嘴一撇,眼底渐渐酸楚起来,我说,我想我妈了,是你勾起我心事的。他胸脯拍得噔噔响,下次你妈来,你让我干什么都成,直接当女婿我都愿意。
我眼睛一瞪,别想歪了,注意你的措词,他露出狡猾的笑,不这样说你能笑吗?不过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我刚才点的菜一盘盘都端上来了,这回轮到我不好意思了,我讪讪地说,刚才你妈在,我没吃饱,所以又点了几个。他手一挥,你是该多吃点,看你那胳膊细得跟车条似的,多吃点不够我再叫。
就在我把生菜烤肉和海鲜煎饼塞了满嘴的时候,范大个想起了什么说,咱俩已经这么熟了,你答应我件事,下次上课你做我的舞伴,行不?俗话都说吃人家的嘴短,我除了不情愿地点头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了。
我对他又有了新发现,他很会耍赖,而且用的很是时候。
他是个让我欢喜让我忧的学生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来上课的人很少,范大个倒是风雨无阻的一个。和范大个旋转到第三圈时,我的脚已经麻木了,都是他踩的,而且他的手像钳子,快把我的腰给掐断了。我提出让他自己先练习会儿,他竟然用我的话来反攻我,你不是说,跳这种类型的舞蹈,就是要和舞伴有情绪上的交流和互动嘛。
我哑口无言,继续跟他痛苦地交流。音乐响起,我和他四目相注,突然发现他那张脸和平时有点不一样,目光挑逗,热情专注,充满了征服的欲望,我们贴得很紧,脚下步伐也开始进退自如。我有些慌乱了,手心也沁出汗来,我知道与舞蹈无关,与范大个有关。我挣脱开他,叫着,停!停!
范大个茫然地说,为什么要停,我刚找到感觉啊。我心有不甘地抢白他,傻大个,你身上的汽油味让我进行不下去了。他真的拉起T恤低头使劲嗅了嗅,我却奔进办公室,灌下一杯水,刚才我分明感觉到一种貌似爱情的东西在我和他之间蓬勃生长了。可他不是我喜欢的浪漫儒雅型,对他什么都不了解,这是爱吗?我不能确定,或许,爱本来就是一支激情四射让人眼花缭乱的拉丁。
下课后,范大个依旧帮我整理东西,我暗暗观察他,他很认真,也很尽力,该是个不错的人选吧。这时,教室门开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美丽女孩走进来,直奔范大个说,你还没走呢,我等你半天了,有急事快走。他倒还仁义,被女孩拉出去时,还不忘回头问我,咱们一起走吧,我送你。
睁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那女孩跟他关系非同一般,醋意开始蔓延,我吸了吸鼻子昂着头说,不用,一会儿有人来接我。
我坐在地板上,放起蔡依林的《舞娘》,白雪,夏夜,我不停歇,模糊了年岁,舞娘的喜悲没人看见。我的喜悲呢,那个范大个看见了吗?
他就是我要找的拉丁情人
第二天来上课时,范大个一脸兴奋地说,你闻闻,我买了HUGO BOSS香水,好闻吧。我冷冷地说,应该是别人送的吧,以你的品位是挑不出来的。他倒直爽,嘿嘿,这点你都能看出来,佩服佩服。
开始练习时,我给他指定了一个新的舞伴,他立刻就耷拉下脸,我始终不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这节课前所未有的沉闷,好不容易下了课,我嘱咐了学生收拾东西关门,就下了楼。
范大个追上来问我怎么啦,我快速走着,并不回答他,他急得跳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你说我没资质,我每天都在家对着镜子练习两个小时,你说我身上汽油味重,我就请人帮我选香水,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转过身说,其实,昨天那个女孩不错,很适合你。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他说,你终于爱上我了。我又羞又怒地往前走,他小山般横在我面前说,你不是觉得我面熟吗?半年前我们见过,在一个同城速配的约会上。我盯着他的脸想起来了,是跟着朋友凑热闹去参加过一个多人速配活动,怪不得我看他眼熟。
他接着说,那天你是骄傲的公主,我只有机会跟你聊十分钟,你说我有钱没素质,不是你喜欢的那一型。约会结束之前你就走了,我只记得你说你是个拉丁舞娘,我就一家一家拉丁舞俱乐部学校地找,天可怜我,终于让我找到你了,昨天那个女孩是我妹妹。
我不依不饶地说,看来你是有阴谋的啊,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笨。我又闻到他身上的汽油味,我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修汽车的?他看着我说,我要是修汽车的,你还喜欢我吗?我认真地说,我正想买车呢,以后维修车的活就交给你了。他拉起我就走,大声说,车不用买了,直接去咱家车行挑一台吧,未来老板娘。
舞娘不但找到了一个与范斯哲同名还是个机械与激情并重的爱人,舞娘的热辣爱情正在热烈舞动着,因为他是我的最佳舞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