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赃疯狂

韩　永

从涉案物品拍卖会上选择礼品已成很多竞拍者的共识，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专为送礼准备的，节省了煞费苦心选择的时间，经济又实用。

8月18日一大早，张老川(化名)就赶到位于安徽省合肥市芜湖路的省图书馆东二楼大厅。八点半，由安徽省纪委主办的贪官涉案物品拍卖会将在这里举行。

前两天，张老川参加了在一楼举办的涉案物品展览会，在琳琅满目的参展物品中，喜欢收藏的他选中了几件自己喜欢的，希望今天能把它们带走。

距拍卖会开始还有一二十分钟，大厅门外已经排上了隊，张老川感觉到，这次拍卖会可能与众不同。

更加与众不同的，是竞拍号码牌的奇缺。很多人为了这个与工作人员吵了起来，但工作AM态度很坚决：没有号码牌一律不让进，一个号码牌只能进一人。工作人员向本刊记者解释说，号码牌已经在前一天发放完毕，只有250座的拍卖大厅共发放了600个号码牌。

这场号称安徽省历史上处置涉案人数最多、涉案品种最多的一次贪官涉案物品拍卖会将分两天进行，18日拍品共有五类首饰类269件、手表类59块、酒类148件(箱、瓶、盒)、电器类22件以及衣物其他类12项；19日有三类拍品，工艺品类124件、纪念品类13件以及字画类488幅，两天合计1135项。据此次拍卖的承办方——银河拍卖公司总经理李斌介绍，此次拍卖涉及安徽省20来个贪官的物品，其中省委前副书记王昭耀、前副省长何闽旭的案子曾经广受关注。

疯涨

拍卖开始不久张老川就发现，自己低价出击的打算可能要落空，因为从一开始，竞拍的激烈程度就有点超乎寻常。

第一件拍品为1600元起价的金鸡一只，217号显然有备而来，并志在必得，但还是遭遇了多方阻击。200元一轮的竞拍一直持续了8轮，拍卖才在217号第4次举牌后一“棰”定音，成交价比起拍价高了整整一倍。

接下来，几乎每一件物品的拍卖都吸引了很多人的参与，拍卖价格也因此水涨船高。第二件拍品金观音的成交价为27000元，高出起拍价6000多元；第三件拍品为金项链20条，成交价比起拍价高出近9000元，达到34500元；第四件拍品金砖的成交价格为31000元，比起拍价高出近一万元；第七件拍品两条白金手链的成交价已经高出起拍价3倍。

“太疯狂了，”一位开拍不到半个小时就退场的竞拍者告诉本刊记者，原本希望到这儿搞点儿投机，却发现根本无机可投，因为“成交价比市场价还贵”。他说，这种场面比今年1月底举行的王怀忠等涉贪物品拍卖会的现场火爆多了，当时还有很多物品流拍或者以底价拍出，他戴在手上的这块表当时就是以底价拍到。

个别人的离开丝毫没有影响拍卖现场的火热气氛，武警得使出浑身解数，才能阻挡住试图进入大厅的无号牌者。

接下来登场的手镯类拍品掀起了整场拍卖会的第一个高峰，很多人开始跳价竞拍，一些女士也加入进来，场面一时颇为壮观。一只起拍价1600元的PT950手镯一登场，便吸引了数十位竞拍者的热烈追捧，号码牌此起彼伏，拍卖场硝烟四起，经过近20分钟的搏杀后，122号最终以6600元的成交价如愿以偿。他同时还拍走了底价为3600元的PT900手镯一对，也是经过了10多分钟的惨烈竞拍，最终从众多对手中脱颖而出，最终的成交价为8000元。

中午时分，首饰类物品拍卖完毕，据承办方工作人员透露，流拍率还不到1％，“这在以前绝无可能。”

首饰类物品的拍卖虽然竞争激烈，但总体上表现平稳，没有出现大的起伏，但随后的拍卖风云突变。

18日下午的酒类拍卖上演了几近疯狂的一幕。现场几乎不是在“拍”，而是在“抢”，有些人似乎铁了心，不管价格多高也要拿下，导致很多酒类成交价高得离谱。两瓶普通茅台在很多人的全力角逐下。价格一路狂飙，最后的成交价竟然达到2000多元，很多人拼命竞价，最后仍然是两手空空。几位没有拍到酒的人脸红脖子粗地从大厅走出来，将号码牌重重地摔在门口的桌子上。

当天下午还有一起拍卖骇人听闻，一只圆珠笔在无底价起拍的情况下，价格被一路哄抬，最后的成交价达到1200元，现场顿时议论纷纷。

更多的议论出现在19日上午工艺品的拍卖中，这些起拍价并不惊人的工艺品，其价格的涨幅却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一个起价4000元的羊脂玉的拍卖过程，演绎了一场两强相争的典型范例。现场的人似乎对这一拍品的高价走强缺乏心理准备，所以当价格升至10000元时，现场已经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但竞拍过程远没有结束，208号与295号看起来都志在必得，加起价来一点都不含糊，这边的牌子未落，那边就已经举起来，如此反复了几十个回合，竞拍仍然没有结束的迹象。最后，连主拍人也不得不充当说客，希望有一方能做出让步，这场看似无休止的竞拍才宣告结束。此时，成交价已经高达34000元。

还有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工艺品演绎了更大的增幅：底价160元的玉象棋拍到2000元，底价64元的一架水晶“SU—30”战机模型拍到900元，底价480元的一座石雕以9000元成交，而底价只有80元的一块鸡血石最后的成交价竟然达到了3000元。

19日下午压轴登场的字画类拍卖演绎了“最后的疯狂”，虽然承办方明确声明不担保作品的真伪，但这丝毫没有影响这类作品的高价成交。定价大多千元以下的这类作品，在底价10倍以上成交的不在少数，有的甚至狂涨几十倍，突破了万元大关。

启功的一件起价200元的软片质地的书法作品，甫一登场便受到全场热捧，竞拍价瞬间突破千元，并长驱直入抵达8000元关口。此后，265号与237号在高位单挑，当265号最终在10500元的价位胜出时，全场一片哗然。

拍卖会最终在8月19日晚上8点结束，比原计划推迟了2个小时。李斌对这次拍卖会的评价是“出人意料地成功”，成交金额超过230万元，除电器以外的绝大部分拍品最终“净身出户”。

背后的大佬

张老川虽然财力有限，但大大小小的拍卖会还是参加了不少，但仍然被这次的阵势吓住了。

“来了好多重量级人物，”这是他的第一判断，这一判断来源于这些人在拍卖现场的表现，295号在竞拍羊脂玉时头都不抬一下，只是在听到别人报价时将牌子举起来，与其竞拍的208号女士也是一脸轻松，旁边坐着气定神闲的一位先生。

拍得金鸡的217号乔先生还以7000多元的价格拍得一块浪琴表，在与人切磋时，他随手又从裤兜里拿出两块表，每块价格都在万元上下。依他的说法，这些表马上卖出去，都会有不少的赚头，但他并不急于出手，喜欢收藏的他开了一家店铺，他深信这些与高官联系紧密、经宣传广为人

知物品的升值潜力。在他给人的名片上，记者看到一个与收藏相差甚远的名头：演员。

大部分的时间里，乔先生在拍卖现场很安静，出牌频率并不高，但他旁边的158号却非常活跃，举牌的频率很高，也多有斩获。只是他出牌有个特点，在很多轮拍卖中，他都是首次举牌，却并不坚持，更难见其与人飙价。据乔先生介绍，158号是他的朋友，专程从重庆赶来，在收藏界浸淫多年，小有实力。

像158号这样专程从外地甚至外省赶过来的竞拍者还有一些。银河拍卖公司副总经理郑盛友告诉本刊，他所知道的省内竞拍者有来自宣城、滁州、宿州、阜阳等地的，省外有来自北京、上海、江浙以及福建等地的。

郑盛友同时介绍，第一天的拍卖来了很多老板，有的是做珠宝买卖的，也有做酒店、餐饮、娱乐等其他生意的。

张老川的一位朋友就是做餐饮生意的，在合肥经营着好几家麦当劳分店，这次是临时起意，过来凑热闹，由于没有参加预展，没有号码牌，只好与张老川共用一个。他看上一对龙凤金条，说要拿下，最终果然如愿。看到此景，张老川唏嘘不已，他从来没有如此“硬气”地拿下过拍品。

拍卖会上，还有一个现象与这些老板紧密有关。当首天的拍卖进行了不长时间后，细心的竞拍者就发现，拍卖品正在向少数的竞拍者聚集：103号在27000元拿下第二件拍品金观音后，又在一个小时内连下三城：3800元拿下金项链两条，6400元拿下铂金项链5条，又以高出起拍价3倍多的价格拿下黄铂金项链一条；122号则将一只PT950手镯、一对PT900手镯、3条铂金项链和1个铂金戒指收入囊中；最引人注目的要数182号的一位女士，她一人独将49枚金戒指、1个金元宝、1条铂金项链、1个金镯、4条金手链、10条带坠金项链和6个带宝石金戒指划归自己名下，这些拍品光起拍价就达到7万多元，最后的成交价超过10万元，创下当日拍卖单人成交金额之最。

一位有8年拍卖师经历、在业界小有人脉的人士告诉本刊，其实很多的大老板并不直接出面，而是委托其他人竞拍，他们这样做，一方面是考虑到树大招风，另一方面，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竞拍者大多对媒体保持着足够的敏感，那些出手大方的竞拍者更是难得一谈，也许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承办方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拒绝记者进入拍卖场。

贓物循环

张老川参加此次拍卖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老婆买个小饰物，而“这儿的东西质量比较可靠”。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这里面一个简单的逻辑是：既然是有求于领导，送的东西应该不会假，不然被发现岂不是后果严重?

有人觉得用质量可靠还不足以表示这些拍品的与众不同，应该是绝顶好品才对。

从一定程度上说，正是由于这种思维的推动，才出现了一浪高过一浪的火爆竞拍场面。在角逐羊脂玉的拍卖现场，本刊记者捕获到一个细节，在竞拍价格达到2万以上时，208号女士向身边的先生征询意见，这位先生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值这个价。”

这种心理也被承办方紧紧抓住，许多看似无意的将拍品与贪官相联系的一些介绍，都在客观上产生了一种推波助澜的作用。

也有人对此产生怀疑，根据是上次安徽省原副省长王怀忠等人的赃物的拍卖会就拍出了好多赝品。这次拍卖之前，李斌曾向媒体表示，由于涉案物品的来路比较复杂，拍卖方对拍品(含字画)不作任何质量上的担保。

但字画拍卖现场仍然异乎寻常地火爆，一位竞拍者表示，贪官的名头就是最大的担保。有人因此质疑，涉案物品拍卖是否是对其为官之道和生活方式的又一次宣传?

有人还从拍卖会上摸到了贪官的心理命门，一位竞拍者表示：“字画现在比钱更有杀伤力，因为附庸风雅已经成为官场的时尚。”

一位拍得两瓶茅台酒的中年人告诉大家，拍酒就是要送礼，他自己是这种想法，他相信很多人也是这种想法。他说，拿拍来的酒送礼好处很明显，一是很多酒被搁多年，已成陈年老酿，味道更好；二是这些酒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有的酒在市场上已难得一见，“物以稀为贵”，更容易收到良好的效果。他分析，酒类拍卖硝烟味十足，与很多人的这种心理不无关系。

一位资深收藏人士表示，从涉案物品拍卖会上选择礼品已成很多竞拍者的共识，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专门为送礼准备的，节省了煞费苦心选择的时间，经济又实用。

几位竞拍者不约而同地预示，在以后的贪官物品拍卖会上，说不定还会看到本次拍出的物品，因为那些被送给其他贪官的物品，在贪官被查处后，又会以赃物的形式重新回到拍卖场，有人将这个过程叫做赃物循环。

张老川向记者表示，拍卖现场其实还有一些人，他们只是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回去，一方面使赃物变得干净，更重要的，是让自己变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