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为裳
1、五月的槐花
二零零五年五月。
早晨,东贝起床,习惯性地伸手够床头柜上那杯蜂蜜水。手碰倒了磁化杯:杯子落在厚厚的纯羊毛地毯上,无声无息。杯里空空荡荡,没有水流出来。东贝的思维停了一下,才想起舒莹已经离开好些日子了,那杯每晚她冲给他的蜂蜜水自然不会自己跑到他的床边。
东贝愣神的工夫,电话尖锐地响起,是小杉,她的声音雀跃明快:懒鬼,快点,今天我们去照婚纱照。
他哦了一声,放下电话。不过是五年,又照婚纱照!
一根烟燃尽,他拿起电话,舒莹软软地喂了一声,他顿了一下,说:丫头,这个月,我要结婚了!
电话那头悄无声息,好半天,她哦了一声,说:那恭喜了。说完,电话喀一声挂断了。嘀嘀的蜂音很刺激东贝的耳朵。那个五月微暖的清晨,东贝觉得身体里蹿出一点寒意,渐渐地,整个人就被那股寒意包裹起来。他打了个喷嚏,这让他找到了一点点借口。他第二次抓起电话,小杉显然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她说:你磨蹭什么呢,我都化好妆了,快点来接我吧!
东贝说:我感冒了,今天的事,我看就算了。
算了?庞东贝,该不是舒莹又给你下什么药了吧?小杉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东贝扣掉电话,拔掉电话线,点燃一根烟站在窗边。五月,小区里的大槐树开满了白色琐碎的槐花,风吹过,有暗藏的花香,从前舒莹最喜欢这种味道。槐花开时,她会缝一个纱布袋子,在街边铺几张报纸,接那些落下来的槐花。好多个夏天,舒莹的身上都有淡淡的槐花的味道。想起这些,东贝的心隐隐地疼,她还会无声无息地为他掉眼泪吗?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怎么突然就一团糟了呢。
门铃歇斯底里地响了起来,接着是踢门声,骂人声,再接下来是哭声……
2、八月未央
二零零四年八月。
小杉一身“阿迪达斯”站在起跑线上,长发用一根灰色丝带束着,耳畔有两缕头发被染成了金黄色,阳光仿佛从她的身上倾泻下来。她伸出右腿,跟东贝的左腿用一根带子缠住,她说:庞头儿,你可悠着点,听说你是咱公司的核弹头。
三十几岁的男人最不扛小姑娘忽悠。东贝说:你这架势就够专业的,咱俩强强联合,拿个第一还不是砍瓜切菜呀!
与小杉离得近,东贝闻到她身上夏奈尔5号的味道。他给舒莹买过,舒莹却一次都没用过。
发令枪响的瞬间,东贝的腿居然迈不出去,小杉又急于出脚,两个人一前一后摔到了一起。腿上的带子绑得倒结实,摔倒也没开。爬起来,小杉说:头儿,咱快跑。
那次比赛,东贝和小杉跑了个倒数第一,得了个体育精神奖。小杉一边往腿上抹红药水一边说:你还核弹头呢,我看还不如我这个土八路,净拖我后腿。不行,你得请我吃顿好的。
言语间,已有了几分亲昵。同事乐得起哄,那晚,东贝在红磨坊做东。
席间,小杉呼天抢地地与人拼洒。眼神碰到东贝,有一点点飘忽,有一点点黏稠。
聚会散场时,东贝送小杉回家。车子泊在了小杉住的福源小区的树阴下,小杉的唇热热地烙到东贝的唇上,东贝的心颤了一下,只一下。小杉容不得他犹豫第二下,就已经把他化掉了。
打开小杉家那道门时,东贝觉得自己仿佛预谋了好久似的。
那晚,东贝把车子开到自家楼前,接连抽了两根烟。自家的灯还亮着,舒莹还在等他。
他打开门时,屋里的灯已经熄掉了。舒莹总是这样,等他,又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她的懂事倒让他在她面前总是拘谨,放不开。东贝想起了火一样狂野的小杉,没想到那样娇小的身子里有着那样大的能量。
小杉丰满得像一枚桃子,汁水淋漓,让东贝欲罢不能。
躺在舒莹身边,眼前晃动的全是小杉的影子,耳朵里全是小杉夸张的喊叫,东贝想:原来,自己身体里一直隐藏着一个魔鬼。今晚,它终于现身了。
舒莹翻了个身,把长长的手臂搭在他身上。东贝不敢动。
那夜因为害怕一个女人的身体,因为想念另一个女人的身体,而变得无比漫长。
3.九月白露成霜
二零零四年九月。
小杉嘿嘿地冷笑了两声:庞东贝,现在能选择走或留的是我,舒莹那样的女人,心比水都干净,你已经配不上她了。
小杉说对了。舒莹容不下二人三足的游戏。东贝想:如果当初,小杉的右腿没有插进来,他跟舒莹会白头偕老吗?
醉后醒来,头痛欲裂。东贝的床头柜上少了那杯蜂蜜水,代替而来的是一张验孕单子,东贝的意识瞬间清醒,舒莹怀孕了。他从床上跳下来,看到缩在沙发一角的舒莹,东贝的心缩在了一起,他走过去,抱住她,他说:丫头,老天让我们重新开始。
舒莹紧紧地闭着眼睛,泪水却从她的脸上漫到他的脸上。
东贝约林小杉出来,把那张验孕单摆在她面前,他说:从今天起,我们散了吧!
小杉把一杯咖啡泼到他的脸上,庞东贝,你稀罕这种东西,我一天给你弄一张!
东贝买了猪手,给舒莹做猪手煲。晚饭时,他特意买了玫瑰,点了蜡烛,舒莹一直在笑着,东贝却觉得别扭,有些像蜡人一样的假。舒莹没管东贝的阻拦,喝了酒。东贝从没见过舒莹那样放纵地哭过,鼻涕一把泪一把,她使劲捶着东贝,她喊:庞东贝,你不是个人,我把你当成我的全部理想,你怎么可以用那样一个女孩来打败我……
东贝几乎抱不住她,她像个小兽,要把东贝扯碎,她说:东贝,在你爱上我之前,我爱你很多年,你知道不知道?
东贝想起在地铁里的偶遇,想起同学聚会时她波澜不惊的目光,想起她接受他求婚时说的那句:我终于等到你了!原来,舒莹的心里也是藏着一团火的,只是,她把它藏得那么深。
他把舒莹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她就跑掉了。舒莹说着梦话:我没有孩子,我是骗你的,东贝,我骗你的……
一觉醒来,看到床头柜上的蜂蜜水,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小杉有了你的孩子,好好对她!
九月的那个清晨,东贝发现里落了一场霜。
4.九月半的天空
年前的那一场热伤寒,东贝真真假假地病了一个月。小杉先还有力气闹,后来便也累了。她说:二人三足的游戏里,你从来都把我当成插入的那只脚,是入侵者,对吗?
东贝没有回答,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半晌,东贝说:你说你有了我的孩子,只是想打败舒莹,对吗?
小杉抬起头,她这种女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她根本就不知道爱情是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容不得半点仁慈。
东贝突然觉得自己跟小杉之间是有代沟的。
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混乱颓废。只是,东贝开始给自己冲蜂蜜水。每天清晨喝一大杯下去,仿佛舒莹就在他身边。他悄悄去学校看过舒莹。那天正下着小雨,她的身边有个白净清瘦的男人替她擎着一把伞。那天晚上,他梦到舒莹打来电话,她说:东贝,国庆节,我要结婚了。
醒来,他分明闻到槐花淡淡的香味。他跑下楼,站在槐树下,泪,肆无忌惮地往下淌。
东贝再一次站到舒莹的校门口。学校里的很多孩子在为秋季运动会练项目,东贝看到几个孩子在练二人三足,其中一个喊:外面的腿迈的步子小点,对,再小点。东贝想:那些孩子都知道那条想要无拘无束的腿要慢下来,当初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东贝看到了舒莹,她的怀里抱着个漂亮的小男孩。东贝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他站在那如遭雷击,舒莹看到了他。他仓皇失措地东拉西扯地说自己路过这里,正赶上放学,就想见见她。然后他说:你的儿子啊,挺漂亮的。
孩子紧紧抱住妈妈的脖子,不肯瞅他。舒莹轻轻地笑了笑,说:小贝,叫爸爸!
东贝抬头看了看天,天空澄静明朗,他却分明感觉到下了雨。
袁海望摘自《人生与伴侣》2006年第12期下半月版编辑/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