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航遇险记

余秉全

在世界上所有的帆航大赛中,旺代环球大赛无疑是其中最惊险的赛事｡这项单人帆船赛全程46 000公里,参赛人员要一口气环绕地球一圈,中途不得在任何港口停留来补充生活用品或维修｡

托尼·布利莫尔(Tony Bullimore)是世界顶极帆船赛好手,只要是世界级的帆船大赛,他几乎每次都参加,单是旺代大赛他已经参加过10次,1999年11月3日,年过五旬的托尼·布利莫尔第11次参加旺代大赛,出发地点是法国西部旺代省的莱萨布勒—多洛纳市｡

启航后30天左右,船上的水质净化器失灵,此后他就只好靠一个叫“活命者”的手泵把海水淡化后饮用｡

其后,有整整3天风势极弱,他的帆船航行得很慢,眼巴巴看看其他参赛者飞快越过了赤道无风带｡为了追上他们,托尼决定深入南印度洋,贴近南极洲航行,一路都平安无事,就是船上的卫星通讯坏了,以后他再也没有办法听到有关气象的资料,惟有靠本能和经验了｡

托尼横渡大西洋将近30次,懂得分辨种种恶劣天气征兆｡他的第六感觉告诉他,大风暴即将来临｡

坐困覆舟

第二天上午,风逐渐加强,波涛也越来越汹涌｡他知道风暴即将来临,于是把主帆收了｡稍后,他看到了滚滚大浪向帆船扑来｡他熟练地收起其余的帆,检查船上各处,把所有能移动的东西收拾好,用压条抵牢,即使帆船给风浪打翻了,他也不会被船舱里乱飞的杂物给打伤｡

将近午夜,巨浪高达十七八米,一堵水墙朝着船只塌下来,水冲过甲板,涌过座舱,顷刻间就淹到他的腰部｡他系了安全带,才没有被冲走｡忽然一个巨浪打在船上,船身被严重倾斜,但船身慢慢正了过来｡在4.2米长龙骨的下面,有个4.5吨重的大铅球来保持船身平衡｡

凌晨3点钟左右,托尼刚开始松弛下来,突然听见“噼啪”一声｡原来是龙骨断了,船身上原是龙骨的地方只剩下一条裂缝｡

帆船没有了龙骨,摇晃得更厉害了,托尼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此时帆船已倾覆了,托尼坐在船舱的天花板上,地板在他的上方,此时的位置是在南极洲以北约1 500公里,澳大利亚西南约2 600公里,这一带水域很少有船经过｡

幸而他有4个电子信标,可发求救信号｡其中3个是阿戈斯信标,把信号发射到卫星之后,求援人员根椐信号去追踪就能找到遇险船;另一个是比较强力的“紧急指位”无线电信标｡有1个阿戈斯信标装在船外｡在船启程后就不断发送信号,把托尼驾驶的“埃赛德挑战者”号的方位随时告知比赛主办机构｡现在托尼无法到船外去把信标调校成求救信号,因此必须使用其余3个信标中的其中1个｡但问题来了,信号不能穿过船身｡他必须把信标放到船外去,但是他无法出去,如果他打开舱梯口把信标推出去,水就会涌进来,他无计可施｡

到那时为止,渗水情况还不算严重,船上只积了约15厘米的海水｡轮机室另一边的杂物室里有些干衣服｡这一部分是翘出海面的,必要时他可以退到那里去｡

他低头望向窗下的海水,看见有根帆杆在水中随波飘浮,一下一下拍在窗上,黑沉沉的大海渐渐亮起来｡又是一天了｡蓦地,一条水柱突然从他的脚下喷出,力量很猛,向上直冲,他吓呆了,过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那根帆杆把一扇窗打破了｡海水滚滚冲入船内,很快就淹到了他的胸部,奇寒剌骨,他知道必须去找保暖救生衣穿上,否则一定没命｡他涉水向杂物室走去｡

船上的灯都熄了,杂物室就像个洞穴｡他在黑暗中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件救生衣;用黄色尼龙做的,有层柔软织物做里子｡他匆匆穿上救生衣,拉好拉链,立即就觉得暖和些了｡

他去找阿戈斯信标,在轮机室里找到一个,他开了警报求救开关,信标的红灯立即亮起,表示正在发出信息｡这时情况更危险了,海水不断涌进来,船尾正在下沉,必须立即取到救生艇,否则就没命了｡

救生艇放在座舱,而那个箱子是用绳索绑牢在地板上的,因此必须游泳去那里把绳索割断,才能把救生艇拖到主舱来｡

他站在舱梯口,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然后潜下水去｡海水酷寒,脑子隐隐作痛｡

他双肩同时发力,猛推梯顶的舱门,舱门起先纹丝不动,后来厅内门外的水压相等了,他终于把门打开｡他抓着门框,一股海水突然涌进,舱门砰一声关上｡他感到一阵剧痛,举起手一看,只见有一根手指只剩下一小截了,血肉模糊｡他把伤手抬起以免沾到水,脚步蹒跚走进杂物室,从急救箱里取出棉花､绷带,把血肉模糊的断指包起来｡但是不到10分钟绷带就脱落,掉到水里｡幸好伤口在半小时后就止住了血,而且已冻得麻木,疼痛感大减｡

他回到舱梯前,再下潜到水里去打开舱门,想活下去就必须取得救生艇｡这一次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了舱门,看见救生艇大约在5米外,他手执小刀,闭住气游到救生艇旁,把缚住救生艇的绳子割断,但救生艇还是无法移动｡

他筋疲力竭,于是回到漆黑的杂物室｡那个小室此时仍然相当干燥,他在舱壁上摸到了一个约50厘米宽的架子,爬了上去｡他只想在上面打个盹｡船身一晃,他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只听到“扑通“一声,原来海水淹进杂物室了｡水深已及腰,他一步步走近那个破窗,船身随浪上升时,海水倒灌而出,所产生的真空吸力再把他朝破窗扯过去｡他注意到一桩怪事｡舱里本来漂浮着许多东西,例如湿透的饼干､塑胶杯､航海图､茶袋及衣服等,现在却越来越少｡原来,船身每次随波下降,海水都从破窗涌进,几乎淹没了船舱;每次随波上升,海水就从破窗倒泻出去,把船内的东西顺便带走｡他赶紧抢救,捞起了一些巧克力条､闪光信号､保暖内衣裤､6个塑胶小水壶､一罐烘豆｡他把这些东西拿到杂物室,放在一个空帆布袋里,然后把帆布袋缚牢在架子上,以免被海水卷走｡此外,他还捞起了海水淡化泵“活命者”｡

他取出了一条巧克力,掰成两半,把一半留下来稍后再吃｡本来他的粮食很充足,可惜大部分都贮存在座舱地板下的防水舱里,而座舱已沉到水下了｡船已不再剧烈颠簸,风暴终于过去了,他已渐渐习惯了黑暗,以及种种异声,例如波涛声､纠缠绳索敲打舷侧的“啪嗒”声｡他也没法知道确切时间,因为手表已掉到了水下深处｡当他见到绿光从窗口透了进来,才知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他决定再去尝试把救生艇卸下来｡推开舱门,游到艇前,双手紧抱着救生艇箱,使劲一拉,谁知那箱子一动也不动｡他恍然醒悟,那箱子本身的浮力把箱子往上推,紧紧把它推向倾覆的船身,两者把它卡住了,连大力士也拉不动它,何况是个普通人呢?他游回船舱去,“哗啦”一声冒出水面,大口喘吸着带霉味的空气,此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他决定把余下的两个信标缚在舱梯口附近,这样,在帆船下沉时,逃生时可以迅速把信标抓到手中,然后把求救信号再发两个出去,这样他还有一线希望｡

他两手各抓一条绳子,牙齿也咬着一条,准备打几个结把信标系好｡不料船身突然一晃,嘴里咬着的那条绳子立即给猛力一扯,他感到一阵剧痛,连脖子都疼得像挨了刀刺｡一个原来已经准备完备的急救箱,箱里从绷带到吗啡什么都有｡他走到箱前,却发现钥匙不见了,大概已被海水卷走了｡他想用小刀把锁撬开｡但麻木的手什么都不会做了｡手掌上的血仅流了几分钟,然后自动止住了｡此时,他感到肚子很饿｡他拿起那罐烘豆,一刀从缝顶插进去,然后用刀子把豆子掏出来吃,那个架子太小了,他索性站在及胸的海水里来享用这顿大餐｡

当他那次蜷缩在架子上时,似乎听到了天空有飞机飞过发出的嗡嗡声,他想这可能是他获救的惟一机会了｡他必须发信号给他们,那些闪光信号!他马上从早些时候捞回来的那袋物品中抽出一枚信号火箭｡

他站在水里,抬头看了看船身上原来是龙骨所在处的那个洞｡洞的最宽处只有32厘米,不易瞄准,而是随着波浪摇摇晃晃｡他把信号火箭高高举起,对准那洞,但冻僵了的手使他变得迟钝,每次发射都不中｡

他再爬上架子躺下来,心中在检讨这几天所做过的一切｡有没有漏做了什么?要不要动用余下的那个较强的无线电信标,但他转念一想,要是他能把救生艇卸下来,必须有个信标随身｡

他回到架子上去打瞌睡,听到海水不断打在架子下面,每隔几秒钟就有水花溅到眼睛里来｡在微光中,他看见了冻伤的手指和渐渐转为黑色的脚趾,还发觉舌头肿起,令他吞唾液都有困难｡他心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可吃的东西都吃完了｡

绿光渐渐消失,黑夜又来临了,于是他又爬上了那个架子,他的胸膛给刮伤了,呼吸时感到疼痛,由于他一直躺在狭窄的架子上,不能转身,双肩开始抽筋｡冰冷的海水频频打在他的额头上,沿着鼻梁流下来｡饥寒交迫,他体内再也没有能量使他暖起身来｡要多活几个小时,惟一的办法就是赖在架子上｡

船外的波涛越来越大,他知道又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两个巨浪分别从左右冲来,轰然相撞,船身剧烈摇晃,把他朝那破窗抛过去｡他双手乱舞,想抓住些东西以稳住自己,断指重重撞在一件物体的光锐边缘上,痛彻骨髓,但人总算稳住了｡

他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地走回到杂物室,爬上了那个架子,护住左手,他知道他不会活过这一天了｡蓦地,他忽然听到头顶上有人讲话的声音,他们似乎是在极高处叫喊,听起来离他很远｡

“我在这里,我出来了!”他一边大喊,一边涉水走过轮机室,心怦怦剧跳｡

他给绳子绊倒,立即再站起来,蹒跚地走到座舱入口处,深吸一口气,潜下水去｡海水冻得他眼睛作痛,但他不能不张开眼睛,这样才能用肩头撞开舱梯门,钻出门外,双腿一蹬,往深绿色处游过去｡

他“哗啦”一声冒出海面,看见有一艘战舰矗立在眼前,他欣喜若狂｡一名潜水员向他游来,用双臂抱住他的胸膛｡“请放松,”他说:“我们来救你了｡”

一艘橡皮筏来到他们身边,拯救人员向他伸出手臂,转眼之前他就离开了大海,一位身强力壮的汉子用一条羊毛毯包住他身体,把他抱上了大船,并对他说:“我是皮特·威克,我们的船是澳大利亚皇家海军驱逐舰‘阿德莱德号,我们已经收到你的求救信号｡”

他被立即送到了舰上的医务室,医生割开了他的外衣,在臂膀上插了条静脉滴注管,然后用布被裹住他,再加一条羊毛毯｡发热器向他送来暖气,使他感到舒适非凡｡

稍后,盖茨船长来到他床边说:“‘阿德莱德,号欢迎你,你能逃出鬼门关,你的毅力令人钦佩｡”

“我一定要把我是怎样和死神作斗争的经历写一本书,告诫世人一个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