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语
说实在的,现在要预测明年11月的美国大选未免为时过早,因为在经济全球化和伊拉克战争的双重冲击下,美国社会正在经历很大的变化。例如直到两年多前布什总统连任时仍然被认为势不可当的共和党右翼“保守主义革命”,以及所谓的共和党“永久多数”,在去年的国会中期选举中居然戛然而止,显示美国政治气候的变换速度之快。可是随着包括前第一夫人希拉里·克林顿和黑人参议员奥巴马在内的热门角色纷纷宣布筹划参选,2008年总统大选成为美国朝野关注的重点,而世界唯一超强的未来总统无异于新世纪的罗马帝国皇帝,自然也吸引了全世界的眼球。
争夺选民的悖论
要展望明年的总统大选,必须先讨论一下美国的政局大气候。去年国会中期选举揭示的现实,是尼克松总统40年前启动的共和党“南方战略”在小乔治·布什总统任上获得全面成功之日,也是北部传统“林肯共和党人”式微和西部自由意志主义派共和党离异之时。共和党势力在未来两年中的分化重组,以及民主党是否得以借机蚕食,十分可能成为2008年美国总统大选的决定性因素。
美国近年政治演变的一个有趣悖论,是党派政治的强化与选民的中间化趋势同时发生。在政治上,所谓超党派和两党合作的空间和内容都越来越小,甚至在传统强调两党合作的对外政策方面也是如此。例如小布什最初上台,便在外交政策上采取“逢克(林顿)必反”的做法,诸如在亚洲积极扶日制华,并且逆转克林顿政府对朝鲜和伊朗的缓和政策等等。9·11事件之后,布什政府更在“共赴国难”的幌子下,利用“反恐”大旗猛搞党派政治,使得民主党一时灰头土脸。后者在多年忍气吞声后去年一举夺回国会两院多数,自然毫无“以德报怨”的胸襟,而是摩拳擦掌,“凡是布什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准备和共和党秋后算账。
可是在同一时期,美国选民的一个明显趋向却是向无党派和中间派变化。根据最新一期《大西洋月刊》统计,从1986年到2006年,在统计选民党籍的26个州外加首都哥伦比亚特区之中,只有科罗拉多和堪萨斯两州的无党派选民比例略有下降,其他各地的无党派选民都普遍增加,在14个州达到两位数。例如在佛罗里达州,无党派选民从7%增加到22%,在亚利桑那州从11%增加到27%。
这样的相反趋向,会对美国总统选举带来重要的影响。这是因为在大多数州内,总统提名初选都是在党内进行,允许跨党投票的不多,而参加初选投票又多半是“党性”强烈的选民。这意味着成功的提名者必须迎合本党的草根基础和基本群众。但是到真正大选时,由于两党大部分选民按照党派投票,争取日益增多的中间派和无党派选民便成为关键。
两党的各自软肋
在对外关系方面,伊拉克战争无疑将成为2008年总统选举的一个基本题目,这总的来说对共和党非常不利。《华盛顿邮报》引用布什总统一位顾问的话,说“对共和党而言伊拉克是个黑洞”,可见问题的严重。所以伊拉克形势在未来一年中的演变,对2008年大选会产生难以估测的影响,也是大选结果现在难以逆料的主要原因。可是两党政客对伊拉克问题有各自不同的前后立场和态度,所以每个候选人的“伊拉克包袱”必须具体分析。
伊拉克之外的另一重要因素,便是全球化的冲击。这里的悖论便是从GDP和生产率增长角度,美国近年来的经济发展不错,但是经济增长的果实分布却极不公平:富有阶层“大摘桃子”,中下阶层所得甚微。反之随着制造业和其他职业的外流,造成“中产阶级挤压”,其经济安全感不断恶化。所以社会两极分化将是2008年总统选举的另一重要课题, 也是原先共和党固若金汤的许多郊外选区纷纷告急的主要原因。
如果说伊拉克战争和中产阶级挤压是对共和党不利的大气候,民主党方面也有其不利的社会趋势。首先便是传统产业工会的势力大幅度倒退。例如20年前还有150万会员的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人数马上要跌落到50万以下。劳联-产联去年出现分裂,是传统工会运动气息奄奄的写照。考虑到99%以上工会政治捐款是给民主党,并且是民主党基层组织机器的重要部分的事实,这不能不说是民主党近年一直走下坡路的重要因素。
另外是天主教徒和犹太人的离异。曾几何时,两者都是民主党的基本群众,肯尼迪因此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天主教总统。但是这是出于两者在历史上都是被白人盎格鲁萨克逊新教徒(WASP)排挤歧视的弱势群体。随着白人天主教徒和犹太人在经济上的成功,他们上升为强势族群,而开始向共和党看齐。特别是天主教徒更受到相对保守的宗教价值的影响,对共和党的认同大有超过民主党的趋向。
就是美国迅速增长的拉美裔,短期内也未必是民主党的福音。这是因为拉美裔不仅投票率一直偏低,还包括了大量没有投票权的非法移民,而非法移民问题正是共和党右翼目前利用中产阶级失去经济安全感大作文章的替罪羊题目。民主党如果大张旗鼓地打拉美裔牌,会得罪大批中下层白人而得不偿失。
参议员看涨,第三党式微
美国总统大选的近期历史规律,是在任参议员候选人的胜算远远不如在任州长。事实上,近半个世纪前肯尼迪赢得总统大选,是近代最后一个现任参议员当选总统。此后所有参议员竞选总统都以失败告终(1968年肯尼迪总统弟弟罗伯特·肯尼迪以纽约州联邦参议员身份竞选总统时被刺,是个特例),最新的例子便是2004年功败垂成的克里(麻萨诸塞州联邦参议员)。而克林顿和小布什则是现任州长当选总统的现成例子。一般的解释,是参议院只是发表政治高论的舞台,而州长具备真正的执政经验。
2008年总统选举目前最热门的候选人恰好是3个现任参议员,即民主党方面的希拉里·克林顿(纽约州)和奥巴马(伊利诺斯州),以及共和党方面的麦凯恩(亚利桑那州),颇有反历史潮流的动向,尤其是民调表明美国公众对国会越来越缺乏好感。但是美国政治规律变化无常,例如副总统一职历史上向来不被看重。甚至有“不如一罐热痰(或热尿)”之说,但是切尼却成为美国历史上威权最重的副总统,甚至被《纽约时报》形容为“太上总统”。所以参议员难入白宫的规律完全可能在2008年被打破。
美国总统选举的另一历史现象,是第三党候选人搅局,成为影响选举结果的关键因素。例如克林顿击败老布什,便是因为第三党候选人佩罗分走大量右翼选票,而小布什“险胜”戈尔,则是因为绿党候选人纳德尔(阿拉伯裔基督徒)在若干关键州尤其佛罗里达州分走了相当的左翼选票(纳德尔的参选因此后来被某些民主党人士攻击形容为“当众手淫”)。
美国政治近年的两极化,降低了2008年出现第三党搅局的可能。但是两党各自的重组分化,可能导致如2006年依靠共和党选票连任的康州民主党籍联邦参议员利伯曼这样的党内“异己分子”脱党,而催生有影响的第三党候选人。
美国政治说到底,离不开一个“钱”字,尤其是总统选举费用指数增长,筹款能力因此成为关键因素,这是在分析候选人胜算时切切不可忘记的。
数风流人物,各有千秋
以下略微清点一下民主、共和两党想问鼎白宫的风流人物。
民主党方面,前第一夫人希拉里·克林顿仍是领先人选。她的最大强项是克林顿的名字和筹款能力,克林顿夫妇十多年来在党内外建立的关系网和人脉,其他民主党人短期内很难超过。她的弱点是共和党右翼对克林顿夫妇的切齿痛恨,一口南部口音的克林顿仍然能获得南方的大量选票,希拉里的北方女强人形象便很难在保守的南部打开局面。另外她在参议员任上谨小慎微,以及对伊拉克战争的态度反复,都可能成为拖累。
伊利诺斯州的黑人联邦参议员奥巴马新近异军突起,成为民主党2008年的热门人选,是个相当不寻常的发展。特别是不少右翼人士也为他捧场,《华盛顿邮报》的右翼专栏大牌Charles Krauthammer便是例子,惹人注目,也突出了奥巴马是黑人政客中对主流白人有吸引力的少见例子。笔者的看法是,在奥巴马本人完美的常春藤背景(哥伦比亚大学本科再加哈佛法学院)之外还有两个要素:第一,他从父亲的回教信仰“叛教”而改信基督教;第二,类似另一在白人中声望很高的黑人鲍威尔将军,奥巴马并不是美国黑奴的后代。而奴隶制代表美国的“原罪”,在白人尤其南方白人的潜意识中至关重要。奥巴马的弱项,除了种族,便是作为后起之秀的筹款能力,尤其是民主党在东部的财源已经大都被克林顿夫妇包办的情况下,奥巴马必须尽快在西部特别是加州民主党财东中打开局面。
民主党人值得注意的,还有2004年的副总统候选人爱德华兹和特拉华州联邦参议员拜登。爱德华兹的长处是南方土著,一副年轻有为的新人脸孔,可是新近被奥巴马抢走不少风头。拜登是政界老将,经验丰富,但是在“喜新厌旧”的美国政治中,这一经历也可能成为包袱。另外,拜登的“基本群众”包括每况愈下的工会势力,未免不合时宜。
拉美裔的新墨西哥州州长李察逊在克林顿总统任上曾经是民主党的新星,但是拉美裔的政治崛起似乎尚须时日,而目前美国内政中的敏感非法移民问题,会限制李察逊的拳脚。
民主党还有戈尔和克里两名想东山再起的败军之将,但是在美国政治现实中这样的咸鱼翻身例子实在太少。1968年尼克松的例外,除了作为艾森豪威尔的前副总统兼儿女亲家,还有罗伯特·肯尼迪的意外被刺和第三党搅局等具体因素。
共和党方面,目前风头最健的无过于亚利桑那州联邦参议员麦凯恩。其强项除了越战英雄的知名度,便是他一贯以道德操守自许,尤其反对过分的金权,赢得许多中间派选民赞许。民主党的克里2004年曾经想拉麦凯恩作副手,可见一斑。麦凯恩的弱点首先是与共和党右翼和宗教保守派的宿怨,至今未能真正消除。另外便是他支持在伊拉克增兵,很可能受此拖累。
前纽约市长朱利安尼的最大本钱是9·11英雄,而且身为“洋基”佬,可以吸引北部选票。其弱点是在意识形态上为典型的共和党自由派,在同性恋和堕胎这两个关键“价值”题目上“立场不稳”,难以获得南部和宗教保守派的认同。
笔者有些看好内布拉斯加州联邦参议员哈格尔,他是典型的中西部共和党人,不仅是越战英雄,更是伊拉克战争中的明智派,一直与布什政府唱反调,是共和党人中难以受到伊拉克牵累的少数人物,其弱点是与南部保守派格格不入,难免被其抵制。
前麻萨诸塞州州长罗姆尼是哈佛才子,在最自由派的麻州成为共和党籍州长,并且在全美率先建立全民医疗保险体系,可见其政治才能。他的弱点并不是广被渲染的摩门教徒身份,而是在“价值”议题上类似洋基佬朱利安尼的“开明”立场,却缺乏朱利安尼的9·11英雄光环。
国务卿赖斯,笔者并不特别看好。除了对伊拉克灾难性决策不可推却的责任,她的政才也十分有限,《华盛顿邮报》新近还报道共和党内对她执掌后国务院的混乱不堪十分不满。这还不提卡特里娜飓风灾难期间赖斯在纽约城里购物玩乐、被媒体“轰回”华盛顿的种种“污点”。
至于领导1994年众议院“共和党革命”的前议长金里奇,在全国范围的人望一直不高,个人操守也有把柄,问鼎白宫的胜算实在不大。
上述清单并不全面,有若干两党“黑马”如康州民主党联邦参议员陶德和刚卸任的阿肯色共和党州长Mike Huckabee等无法一一顾及。美国政情又瞬息万变,政客的命运随之沉浮。但是有一点却十分明确,那就是因为美国面临重大的社会变化和内外挑战,2008年的总统大选将具有历史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