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花开

2007-05-30 00:12陈俊文
小说月报 2007年5期
关键词:好哇小土豆土豆

保姆王土豆站在大屋的一只方凳上,踮着脚准备将一只大纸匣子搁放到大立柜顶上去。听见门响,叫一声大老板回来啦,不是去看放风筝吗,咋这快呀?没听见回应,扭头看见是我,又呀地叫一声,是二老板呀,你吓死我了!说了就抱着那大纸匣子嘎嘎地笑,笑得浑身颤着,凳子也跟着摇晃。我说土豆你下来再笑,小心摔着。她跳下凳子却又不笑了,问我咋这早回家来,看见大老板没?说大老板上广场看人放风筝去了。我刚才路过休闲广场时,的确看见了漫天飞舞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风筝。正是清明时节,春风吹得用心,风筝舞得惬意,却不知父亲也在那里看。老爷子今儿好兴致。

小土豆管父亲叫大老板,起初父亲不习惯,说我快七十的人了,你叫我一声爷也吃亏不到哪里。她就笑,笑完仍一声一声老板地叫。父亲也就不再纠正,由她叫,把个老板权且胡乱当着。后来习惯了,觉得老板这称呼好,让他产生一种没有退休离岗的感觉。小土豆发现那只大纸匣子还在她怀里抱着,没有搁到柜顶上去,就又嘎嘎笑起来。我问纸匣子里装的什么,她挺神秘地说全是大老板的宝贝,轻易不给人看的。我说,一会儿我替你放上去吧,我是想窥探一下父亲要藏起来的都是什么宝贝。小土豆就说她先去买菜,顺便告诉大老板说我回来了。说着话去门厅里跳着脚换鞋,只听门吧嗒一响,屋子里安静下来。我从客厅的窗户往下看:上午灿烂的阳光下,小土豆穿一件薄薄的大红风衣,甩着手往存车棚去,路上搅动着阳光树影,把身上弄得斑斑驳驳。不一会儿,她骑上一辆也是红颜色的单车,很有姿势地飘忽远去,像一团火焰,渐燃渐远。

自母亲患胃癌去世后,父亲就终日在床上孤坐,大约是怀念母亲吧。从晨光初现直怀念到天昏地暗,如同痴呆症患者。姐姐嫁在外省照顾不上父亲,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不能跟父亲一起耗着。让他和我们去住,他又舍不下他的两室一厅的旧房子,再找个老伴,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像买件家具那么方便,就托人找来这个小保姆。父亲第一眼见到这个小保姆,一双昏花的老眼就忽地亮了一下。问她叫什么,她说叫王淑琴。父亲不习惯叫她淑琴,我母亲叫淑媛,叫她淑琴就跟叫母亲的妹妹似的。就问她有没有小名。她说有,不告诉你,接着扑哧一笑,还是告诉你吧,我小名叫土豆,又补充说:听娘说是她在土豆地一边挖土豆一边生的我。口气很自豪,仿佛是夸她娘的功夫深。父亲听她说小名叫土豆,眼珠子更亮了,连连说,好哇好哇,咱爷儿俩有缘分哪,我小名也叫土豆,如今家里有俩土豆啦。我记得母亲在世时,总唤父亲的大名:陈宝贵。一旦吵起架来,就改叫陈土豆。保姆土豆就问:老板也是土豆地生的呀?父亲说:哪能都是土豆地生的,我正经是土炕上生的。我们家乡小名叫土豆的多,土豆命贱好养活。从此,父亲就喊保姆小土豆,叫着响亮,听着也亲切。小土豆说:老板,你在家喊我小土豆,出去别喊,太土。说罢又嘎嘎地笑。

父亲时常偷偷地盯住小土豆的脸看,小土豆有时发觉了就有些不好意思,说大老板你是不是看我脸上哪儿没洗干净?老土豆方醒悟过来,愧悔不已,躲到暗处去,脸会悄悄红一下。那和年纪不相称的羞怯又会让小土豆笑上一阵。

我打开父亲的宝贝匣子。最上边铺着几卷图纸。展开,却是父亲发明设计的一辆多用车。是前年吧,父亲也是从客厅窗户往外看,看见小土豆如一团火似的渐渐远去,不提防心里的那一团火却被点燃了。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个不安分的人,是个爱搞发明创造的人,还是个喜欢胡写乱画的人。小时候,我见过他把家里的收音机反复拆卸,恨不能把匣子里的零件都给吃了。最终那收音机变成一堆破烂。脾气相当大的母亲跟他认真拼了一回命,破土豆骂了有一筐。后来父亲还企图发明一架手摇发电机,结果电没发出来,却把家里发着了火,烧坏了母亲的一条棉裤。母亲操刀拿剪子地一遍遍扑向父亲。父亲在母亲的哭骂声中停止了他的一切发明活动,死了那份不安分的心。从此只是上班下班,把躁动的欲望深深埋在了心底。没事就看闲书,三国、说唐、七侠五义一大堆,都是爷爷当年留下的遗产。父亲看着看着就又着了魔,满脑子编些绿林好汉之类的故事。大概把这也当作一种发明吧。这就有些麻烦,时常丢三忘四,出去打回酱油,打了一上午回来还是空瓶子,却告诉母亲,刘三疯子把王二麻子打死了。这刘、王二人就是父亲编造的小说人物。母亲又一气儿跟父亲大闹几场,将父亲的书和稿纸全都撕得粉碎,用火点着,紧接着又离家出走,打算投河,被好心人送回家来。母亲的一系列行动促使父亲和众好汉一一诀别。是青春快乐的保姆小土豆点燃了父亲心中熄灭了多年的创造之火,使周身沉睡已久的衰老的细胞又被激活了。搞多用车这个念头正是看见小土豆骑单车一团火般远去时产生的。父亲原本是个技术工人,他不光能看懂图纸,也能画一些简单的图纸。他苦苦画了整整两个月。将画板用绳子吊在脖子上,抱在怀里画,整得跟个袋鼠似的。几次画着画着睡着了,涎水把图纸弄湿,把一张老脸涂抹得五麻六道,逗得小土豆笑成一团。我因时常不在家,他就将图纸讲给小土豆听。讲得神采飞扬,唾星四溅。头激动得摇晃着。小土豆身为保姆却也听得耐心,把这当作保姆工作的一部分,脸上培养出足够的热情,仿佛父亲给她介绍男朋友似的。

父亲将图纸也给我看了。父亲从旁讲解,说这个多用车可以让一家人终生受用。先是婴儿的摇篮车,接下来是小推车,以后改成自行车,还能改装轮椅,包括带轱辘的担架都能组装,介绍得不厌其烦,把我听得瞠目结舌。父亲真是想象力丰富,用心良苦。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如今产品更新换代很快,一家人不可能守住这么一辆车过一辈子,真用到老,这车恐怕早锈得不成样子了。父亲听我这样说,就像被人从背后打了一闷棍子,我明显看见他枯瘦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脸上也失去了兴奋的光彩。大约是我击中了他的要害。小土豆嗔了我一眼,说二老板呀,大老板并不是想让一个人从生到死都用这一辆车。大老板的意思是比方家里有三四口人,他们可以同时用这辆车。孩子坐小推车,丈夫骑自行车,老人坐轮椅。全家只买这么一辆车就行了。父亲一下子起死回生,面上重新焕发光彩,连说好哇好哇,多用车是多个人用一辆车,并非一个人用一辈子。父亲只要一高兴就爱说好哇好哇,像是唱京戏的人叫板。父亲兴奋之余,又跟小土豆讲了几处他在原设计基础上改进的几个细节,小土豆仍然听得很认真,认真得莫名其妙,嘴巴发出轻声短促的赞叹,面上表情也配合得极其到位。她发现我在注意她,脸红了一下,有些乱了分寸,觉得不好意思再表演下去,借口躲开了。这种表演大约也算尽她的职责吧。

后来多用车还是没搞成。我问父亲时,他嘴里支吾着,脸上有点暗。突然说了一句粗话:那个鸡巴车算了吧。还是小土豆悄悄告诉我:父亲找工厂里原先的徒弟试制样品,徒弟竟一针见血地指出,这车改装一次要拆卸三百多颗螺丝钉,这不吃饱撑的吗?徒弟只用一句话就打倒了父亲。小土豆说当时父亲就跌倒在车间里,是几个师傅将父亲送回来的。父亲一连躺了好几天。为了宽慰父亲,小土豆把家里的一副围棋拿出来,让父亲教她下五子棋。当时,父亲一边用手布棋子,一边偷眼看小土豆。每一眼都偷得挺狠,表面却装没事人似的。他闻到了小土豆的香气,听见了小土豆的呼吸,乱了手脚把棋子布空,掉到地上。小土豆故意拉着长声说:大老板呀,你下棋怎么不看棋呀?笑死我吧。果然就笑起来,把父亲笑得很窘,嘴里念念叨叨,好哇好哇。小土豆的青春气息又让他产生了灵感,就是这时候他想要发明一种无子围棋。他想设计一种折叠棋盘,打开后用手指一压某个位置,黑的或白的棋子就自动翻上来。小土豆大叫着说,大老板呀,这棋发明成功了,你真的要当大老板了。父亲兴奋地来回走动,连连说着:好哇好哇。

父亲说干就干,只是他的方法有点儿笨。他是用细铜丝编制出棋盘,然后在每根铜丝上串上菱形小木块,那木块有三个面,一个面上画着黑棋,一个面上是白棋,还有一个面是空白的。用手按那木块就可以下棋了。铜丝好编,关键是那三百多个小木块,每一块的三个面都要打磨光洁,这却是一个艰巨的工程。父亲用快刀和锯先将小木块削出来,然后买来一堆砂纸,就率领着小土豆开始磨制那小木头块。那天晚上,我没回自己的家,住在父亲的客厅里。半夜里被沙沙的声音吵醒,看见父亲门里亮着灯。我从门缝里看进去,灯光底下,父亲挺直着瘦小的身子在磨木块。因为用力,满脸皱纹搞得很集中,嘴巴张着,两眼发红,那兴奋的神情如同森林中一只发现了精美猎物,正待前去捕获的老狼。

我再一次回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停止了制作无子围棋。我心中一喜,说其实下围棋讲究的就是棋子。那手摸棋子的感觉非常妙。要是没了棋子,棋手怕是一点感觉也找不到了。父亲痛苦地摇摇头,叹息一声,说不是那么回事。他说在这同一栋楼里,也有一个该死的退休老家伙,也在研制这个东西。是小土豆从他们家保姆口中得知的。人家根本不用什么铜丝啊,小木块啊,人家用的是什么激光原理,用一只针那么大小的棒棒一点,棋子就从盘子上现出来。父亲抱恨地叙述着,同时透露出对同行的钦佩,走到阳台上去,对那另一个老家伙的窗户凝视良久,赞叹着好哇好哇,又突然恨恨地说:你个老东西呀!

小土豆为了宽慰父亲,从旧书摊买回一堆闲书。大多是琼瑶和别的爱情小说。她让父亲看,她自己也看。时常看得泪流满面,哽咽不已。她跟父亲说:我平时总爱笑,捞不着机会哭,我哭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父亲说不难看,趁机多看了小土豆几眼。很快,父亲也让琼瑶那老太太给哄进去了。挺大年纪,整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俩土豆常常读得天昏地暗,忘了吃饭。终于,父亲心中的另一团火也被点燃了。父亲将当年肚子里的绿林好汉全部化作痴男怨女后,竟然开始了他的小说创作。搞发明和写小说完全是两回事,父亲却把它们神奇地结合起来了。父亲把他的构思讲给我听。小说的题目叫《土豆花开》。他说里边写到母亲,写到我和姐姐,写到小土豆,还写到——他很不好意思地说,还写到他的初恋情人。说到初恋情人时,他的脸迅速地红了一下,样子搞得很忸怩,我都替他不大好意思了。亏了小土豆不在跟前。我实在没想到,老爷子当年也有初恋。父亲动情地对我说,他第一眼看见小土豆时,就发现她长得太像那个人,简直同梦中的她一模一样。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谜底埋在这里。父亲说他当年上中学时,他设计制造的飞机模型是全校飞得最高的。当飞机在空中盘旋时,校园里欢呼声最高,笑得最响的就是她。她的作文是班上最棒的,经常被登在校刊上。在她的影响下,他也爱上了写作,他们还合作过一篇小说呢。啊,原来如此!父亲的发明源于此,小说创作也源于此。我没有问父亲为什么后来又跟了脾气暴躁的母亲,因为那无非是一个老而又老千篇一律的故事。

可是我非常清楚:写小说并非搞小发明,对父亲这样衰老的身体是难以想象的。我知道有不少退休老人写小说,最后写的书籍笔砚连同老人自己一齐失踪。然而父亲没有失踪。他想干的事总是要顽强地干下去。自从父亲进入写作状态后,就跟一个疯子似的性情反复无常。他把自己整天关在他的屋子里,像野兽一般发出怪异的声响,有时发出愤怒的叫喊,有时又哈哈大笑。让人弄不清他那衰老的机体里都埋藏着一些什么东西。小土豆拼命地把门叫开,看见父亲头发散乱,两眼血红,哽咽着说:她死了。小土豆大吃一惊,不知道是什么人死了。父亲每写到激情冲动时,竟不顾体面地当着小土豆的面号啕大哭,哭得哇哇的不成体统。父亲真的想到了他经历的往事,想到时伤心而哭,可写到纸上却是干巴巴的毫无色彩的文字。让人读了一片茫然,不知所云。

我每次来都要听父亲讲书。他一口气能讲好几个钟头。你要不设法打断他,或用别的事儿岔开他,那他会一直讲到日落西山,讲得天昏地暗,不知南北。如果说创作难,我这不搞创作的人感受实在比父亲还要深刻,因为我听得太苦、太累。但是我必须听,作为一个儿子,我是用认真听讲来奉献我的孝心。他每写好一段,还总是双手捧着,拿给我看,就像捧着贵重的玻璃器皿。我阅读时,父亲还总坐在我的对面,用他那慈祥而虔诚的老眼紧紧盯住我的脸,捕捉我神情的细微变化。为了不使父亲失望,我便学小土豆的法子,有意在阅读中发出一种受了稿子吸引的轻声赞叹。不光咂嘴,还伴着情不自禁的微笑。父亲的情绪立即受到鼓舞,头轻轻地晃动着,面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两眼又放射出渴望吞掉某只猎物的老狼似的光芒。终于,也许是我的拙劣表演有些过了,他察觉到自己受了愚弄,父亲的眼光逐渐暗淡下来,头也不再摇晃,连连发出叹息,面上流露出一种痛苦的神情。他站起身,过来看我一眼,再看稿子一眼,失望地走到窗前去了。我看到他的后背是那么瘦弱,两只肩膀不停地抖,我赶忙走过去,用两臂抱住父亲的双肩,动情地叫一声:爸——

父亲仍在顽强地写作,从黎明写到黄昏,从酷暑写到寒冬,他的《土豆花开》竟神奇地写完了,将近二十万字呀,写了一遍又抄了一遍。我看见父亲的手,那粗硬的大拇指关节折成了90度的直角,我和小土豆努了半天力都没能把指头弄直,似乎永远就这么定型了。然而小说写得实在是吸引不了人,我怎么也无法耐着性子读下去,我认为这是世界上写得最差的小说。但是为了纪念父亲这个沉重的劳动,我花了两千元钱,在一家功能齐全的印制店为父亲用电脑制作了一本书。这当然是一本假书,跟制作假证没什么区别。书的外表略显粗糙。封面上画的也不是土豆花,而是菊花。还虚拟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出版社。父亲见书后,异常兴奋,浑身颤抖着,连声说,好哇好哇。快乐得像个孩子,在屋里来回走动,将书抖得哗啦哗啦响让小土豆听。

我把大纸匣子里的东西细细抚摸着。在这个宝贝匣子里,我还见到了我并不知晓的东西。手握式压面条机的草图,多用切菜刀的木板造型,将调料和炒勺装在身上的厨房操作衣的剪裁初样,还有几部武打和爱情小说的提纲,甚至我还见到几页父亲对行将倒闭工厂的拯救方案和设想。最让我想不到的是还有一个画画的小本子,已经画满了整本。打开来,上边画的全是我的儿子他的孙子阳阳。有的阳阳骑马奔驰,有的阳阳开着飞机,有的阳阳长着翅膀在天上飞,还有的阳阳生着尾巴在水里游。这又是一个什么打算,他想把我的儿子打造成什么?啊,父亲呀!我眼睛有些模糊了。我再一次翻开那本《土豆花开》,我看见父亲在扉页上写着:谨以此书献给我的妻子张淑媛、儿子陈俊文、保姆王土豆,同时也献给我的同学李丽芳。我知道这个李丽芳就是父亲的初恋情人。我捧着书,心轻轻地颤抖起来。

我将父亲的宝贝匣子搁放到大立柜顶上摆正放端。这时听见门响,走出大屋就听见小土豆嘎嘎的笑声,怀里抱着一堆菜,喊着:二老板呀,快接接我呀,拿不住了呀。果然有两只土豆跌落下来,在客厅里滚动。父亲跟在小土豆的后头,见到我,说好哇好哇,你回来得好哇,我正要告诉你,我打算发明一种风筝,和别人放的不一样的风筝。这风筝放到空中不是一只,也不是一串,而是一群。这时我才看见父亲手里捏着一大把细竹条子,大概是扎风筝用的。我说放一群最好是和平鸽。父亲哈哈笑了一下,冲小土豆挤了挤眼睛,表示我还嫩点。父亲这个挤眼睛的动作多么像个天真的孩子啊。小土豆很得意地说,大老板设计的风筝,说出来,吓死你吧。我问是什么,小土豆说:土豆。我果然吓得几乎跌坐在地。父亲很自豪地解释说:你看到超市那满架子的菜了吧,红是红,白是白,绿是绿,紫是紫,可是人打眼一看,最先看到的是土豆,你说它埋在红红绿绿的菜里是那么不起眼,可我怎么总是一眼先看见它呢?这不是怪事吗?我心想,这是你跟土豆有感情啊。不过父亲说得也有道理,在鲜艳里边,朴素是容易被发现的。小土豆说:二老板呀,你说大老板是不是太厉害了吧。

这日,我又没有回自己家。半夜里,我听见了父亲如雷的酣声。我轻轻走进他的房间,灯光底下,他和衣而卧。我惊讶地发现父亲的胳膊竟套着一个已经编好的小竹圈,椭圆形,有的地方弄得凹凹凸凸的,这一定是一只土豆的架子了。这时,我看见了父亲那如同枯叶般瘦小的身躯和皱纹纵横交错的脸庞。父亲睡着的时候更显得小了。可是忽然间我看见他的唇角上绽出一丝幸福的笑,他一定是梦见土豆飞上天了吧?我忽然想到,父亲在搞每项发明和每次创作时,从来也没有想到结果,我估计他的所有发明和创作都不会有结果,他需要的似乎仅仅是过程,他发明的是一种快乐。我小心地取下父亲胳膊上的竹圈,让父亲睡好,关了灯,走出来。

我站在客厅的窗前,久久地看着窗外的一片灯火,仿佛看到了盛开的土豆花。

原刊责编 白连春

【作者简介】陈俊文,1946年生于沈阳。已发表中短篇小说二十多万字,作品收入《青年文摘25年爱情典藏》,中篇小说《春天》被中国广播电视剧团拍摄成4集同名电视剧,在中央电视台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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