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在城市的树

2007-05-30 22:52向本贵
小说月报 2007年6期
关键词:副局长苗圃馒头

“小周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冯副局长的小车从大门口经过的时候,冯副局长把脑壳从车窗里伸出来,对站在门口的保安周大树这样说。

周大树忙不迭地答应道:“是。”他的心里却紧张极了,冯副局长在局里分管内务,自己一个农民工,不是哪里出了差错,他这样大的官是绝不会叫自己到他办公室去的。周大树的腿杆子不由得就打起颤来了。走进冯副局长办公室,双脚一软,通地一声跪倒在地,口里说:“冯局长,你不要赶我走,不然我又要在街头当乞丐的。”

冯副局长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宽大的真皮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自来水笔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面无表情地说:“没谁说要辞掉你嘛。”

周大树两眼巴望着冯副局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起来吧,我叫你来是要对你说别的事情。”冯副局长对着周大树看了一眼,自来水笔敲桌子的声音更响了。

“我心里着急啊,我还是跪着好。”

冯副局长就再没有叫他起来了,说:“出纳刘艳艳反映,她每次从大门进进出出,你把眼睛瞪着像牛卵子,盯着她就不松开,这还不算,昨天你去领工资,瞪着她,工资都忘了拿。你他妈的看起来老实本分,肚子里藏着坏水啊。对你说,要再那样,真的就要叫你滚蛋的。”

周大树的额头鼓出了几粒豆大的汗珠,怯怯地说:“我知道我那样看她不对,可是,看见她我不由得就想看。她长得有点像我家女人。”

冯副局长听他这样说,哧的一声笑,“刘艳艳可是我们局公认的美女,你家老婆能跟她比?”

“我们农村穷,买不起化妆品,我家女人不像刘出纳那样把脸面涂得白白的,嫩嫩的,我家女人的脸是自然美,有红有白,还有点粗糙。看见刘出纳,我就想起我家女人来了。”周大树这样说的时候眼睛就湿了,他真的想哭。

冯副局长打断他的话,板着脸说:“我今天要交代你,今后再不能说这样的话,也不能拿眼睛瞪她,不然刘出纳会告你流氓罪的。起来吧,把被子搬到后面园子里去,跟吴福一块看管园子里的苗圃,大门不要你守了。”

周大树从地上爬起来,用大巴掌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不承想眼泪还是没有抑制住,啪哒一声掉下来了。他真的不想到苗圃园去,站在大门口守大门,看得见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说不定自己的女人什么时候从大街上经过,自己就看见了。去了苗圃园,找到自家女人的一丝希望也就失去了,可是这话他不敢说。他说,“冯副局长,感谢你没有叫我滚蛋,我记着你的话,今后再不敢拿眼睛盯刘出纳了。”

周大树来到林业局大门口传达室,把被子卷成一个竹筒状,连同两件换洗的衣服一并提着,匆匆来到办公大楼后面的苗圃园。苗圃园原来有两个农民工在这里培植苗木,一个叫伍仁,一个叫吴福,周大树都认得。周大树去的时候,伍仁正提着行李往外走。那个名叫吴福的农民工有些抱不平地对周大树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话应验到你身上了吧。哪样话不好说,偏偏说人家刘出纳像你老婆。活该,跟我一块来吃苦吧。”

周大树的脸有些发黄,问道:“你们也知道了?”

“办公室主任找伍仁谈话,要他接替你去守大门,还交代他,年轻女人进出大门的时候不可像周大树一样把眼睛牛卵子一样盯着人家。你就不想想,你女人是什么人?脸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农民,一身的臭汗,脚杆子上还有牛屎,拿人家国家上的干部跟你女人打比,不把人家比贱了嘛。没叫你滚蛋,就便宜你了。”吴福顿了顿,“我还要告诉你,冯副局长他丈母娘住在医院里几个月了,得的乳腺癌,听说快要死了,他老婆天天逼着他到医院去看望她的老娘,他心里烦着呢。谁惹他生气谁就要倒霉。上次我只说了一句局里的一些青年男女也不避人,坐在凉亭里把啵打得山响,还把手往那个地方摸。他把老子吼了一顿,说我们这些农民工就是栽在城里的树,只管老老实实做活就是,话多什么,把嘴巴闭紧。”

吴福矮矮的个子,五官长得也不怎么周正,平时他就十分地羡慕周大树长得高大,长得标致,找的工作也就轻松,当保安守大门多好啊,天晴不晒太阳,雨天不遭雨淋,就更不用像他们一样在苗圃园抛汗脱皮做苦活了,“守大门的八百块钱好得,苗圃园的八百块钱可不容易到手。”

周大树说:“当农民的还怕做活吗。在家什么苦活累活没有做过。”

“那你就说吧,说你看见了的,那个刘出纳不但脸皮像你家女人,连胯下那个东西也跟你家女人的一个样。”

周大树的脸都被吓黄了,连连摆手道:“我不敢说了,求你也不要提起这个话,不然冯副局长真的会叫我滚蛋的。滚蛋了,我到哪里去找工作啊。”

吴福脸上做出一种怪样,说:“你知道就好。说别人他不一定管,说刘艳艳他可是要管的。”

周大树不知道吴福说这话什么意思,说:“冯副局长其实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关心的。”

“我没说冯副局长不是好人。”吴福问周大树道:“听你的口音好像是重庆那边的吧?”

“重庆乡下的,到重庆市还要坐五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到家。你老家哪里的?”

“武陵地区。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老婆,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

“你家女人真的很漂亮?”

“的确有点像刘出纳。”

“家里有这样一个漂亮女人你放心出来?打漂亮女人主意的人多啊。”

周大树说:“我家女人也到城里打工来了。”

“在哪里打工?”

“不知道。我们上火车的时候被挤散了。”周大树一副焦急的样子,“我们又没有手机,老家也没有电话,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这就有点难了,你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吗?”

“我们都是买的到这个城市的票。”

“这么大的城市,你到哪里去找她呀?”

“我们是正月初九出来的,已经三个月了,我真的很急呀。”

“也不用太着急,慢慢找,能找到更好,找不到也没有关系,别的农村女人能到城里打工,你家女人同样也能在城里打工的。”

周大树说:“我家女人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啊。”

吴福说:“林业局的领导对我们这些农民工管得可严啦,把我们当牛一样地使唤,哪能让你去找老婆。”

周大树说:“这个我知道。端人家的饭碗,挣人家口袋里的票子,人家能不管吗。吴哥,你来林业局打工的时间比我长,经的事情比我多,往后还请多关照啊。”

“这个话不要说。背井离乡,抬头低头全是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自己保自己都难,谁能关照谁呀。”吴福说着,拿了把锄锄草去了。

周大树怔了一会儿,也拿把锄跟着出了门。

市林业局办公大楼后面是林业局干部职工的生活区,两栋住宅大楼中间夹着一大片平地,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还有几块平整的苗圃地,苗圃地里的各种苗子有两米高,长得十分葱茏茂盛。城市里的人真会享受,他们在苗圃地中间修了平整的水泥路,修了两口小水塘,还修了一座凉亭,吃过晚饭,人们把这里当作花园一样散步休闲。

周大树跟吴福每天的工作就是给苗圃锄草,施肥,杀虫,修剪苗木的枝叶。锄草,施肥,杀虫周大树都会做,做农民的谁没有给庄稼锄过草,施过肥,杀过虫。给苗木修剪枝叶的活儿周大树却没有做过。吴福说:“林业局的技术员交代了,这些苗木都是用来美化城市的,日后要栽在这座城市的大街两旁,不把枝叶修剪成形,日后会影响城市的美观。技术员还说,这些苗木都是名贵苗木,不能修剪坏的,修剪坏了要赔,扣当月的工资。”

周大树就急了:“这可怎么办,你教我好吗?”

吴福眨巴几下眼睛,有点歪的脸面透着一种狡黠,说:“教你可以,但要给我师傅钱。”

周大树惊道:“还要钱呀。”

“你一个月八百,我一个月八百,说明我们俩人的劳动能力是一样的,我为什么要教你技术呢。去年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剪坏了两株四季桂,扣我一个月的工钱,扣得我吃饭都没钱了。”

“我做锄草杀虫施肥的重活累活,你做技术活还不行吗?”周大树实在舍不得从八百元的工资中拿钱出来给别人。

“好啊,我去对冯副局长说,让他给你开做粗活的工资,给我开做技术活的工资。你可别眼红我的工资比你高。”

周大树真没有想到这个吴福心肝会有这样歹毒,问道:“你要我给你多少钱?”

“也不要你的钱。给我买一个月的早餐就行了。”

“每天早晨四个馒头?”周大树他们这些打工的农民也跟林业局干部职工一样,在林业局食堂吃饭。他们这些打工的为了节约钱,每天早晨都是吃馒头,不敢吃别的什么。中午和晚上吃饭也从不吃荤菜,只是吃点咸菜或是白菜之类的小菜。

“那你准备给我买肉包子吃?”

周大树说:“你为什么不早说明白呢?”每天早晨两块钱的馒头,周大树甘愿了。周大树不是担心林业局减他的工资,而是担心工作没有做好,林业局不要他干了。想起刚刚进城找工作的那些日子,周大树心里就后怕。正月初九这天周大树跟妻子在火车站走散之后,一个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这座城市。可是,在城里找工作的农民工实在太多,他在城里瞎找了一个月,也没有找到工作,带来的一点钱早就用完了,饿不过,就像那些流落街头的乞丐一样,在垃圾箱里拾别人丢下的果皮之类的东西充饥。他想回去,却没有路费,回不去了。一个月前,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工作,在市林业局看守大门,做保安。工作上没有出半点差错,领导对他的评价也不错,就因为多看刘艳艳几眼,不让他守大门了,把他弄到苗圃园来了。如果在这里还出什么差错的话,自己是非滚蛋不可了。

在苗圃园做了一些日子的活儿,周大树才真正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多看刘艳艳几眼,刘艳艳再长得像自己的女人,却不是自己的女人,看也是白看,自己再怎么焦急地牵挂着老婆,刘艳艳却不是自己的老婆,到头来把好工作丢了,到苗圃园来受罪。周大树不是做不了苗圃园的活儿,给苗木修剪枝条的活儿也不复杂,看一看吴福是怎么剪的,自己再小心地剪几回,也就会了。周大树受不了吴福身上的许多坏毛病,最让周大树无法忍受的,是吴福夜里睡觉磨牙。开始的时候,周大树在睡梦中老是觉得是谁用锅铲刮苗圃园中那根水泥柱子,嘎嘎的声响,让人浑身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后来他才知道是吴福磨牙,他把吴福踢醒,吴福转过身去,说两句梦话,或是骂一句娘,又开始了他的用锅铲子刮水泥柱子的工作。周大树又把他踢醒,恼怒地告诉他不要磨牙了,不然他睡不着觉。吴福鼓着眼睛吼他说:“谁磨牙了,我还听到你磨牙呢。”

周大树忍无可忍,只得跟他分铺。他们一块住在苗圃园旁边一间小杂屋里,小杂屋不过农村晒谷子的晒簟那么宽,过去用来装锄头水桶之类东西的,摆了一张木床,就占去了大半个空间。周大树找来几块木板,在临窗的旁边搭了个铺,“跟你一块睡觉,简直是受罪。”

吴福不以为然地说:“开始跟我老婆睡觉的时候,我老婆也嫌我磨牙,日子久了,我不磨牙她却睡不着觉了。”过后,吴福似笑非笑地说,“你是挂记着你的老婆,夜里睡不着觉,听到我磨牙心里愈加地烦躁。这就怪不得我了。我早就对你说过了,城里多少农村来的女人在打工啊,你女人不会丢的。”

只是,分开睡了几夜周大树才知道分开睡比两人一块睡更要命。一块睡的时候,吴福把牙磨得山动地摇的当儿,周大树还可以用脚踢他,现在要踢他却踢不着,周大树只得用被子把头蒙着,被子是臭的,蒙一会儿就想呕吐,他改用衣服裹着脑壳,还是没有效果,再后来,他干脆做了两个棉花团,睡觉的时候就把棉花团塞进耳朵里面,这样才稍稍得点觉睡。

“他娘的,夜里睡死了呀,昨晚上又打雷又下雨,我一个人盖了半夜苗子。”这天早晨周大树醒来的时候,吴福一身湿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满脸怒气地对他吼叫。

“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周大树说。他隐约听见外面还滴滴哒哒下着雨。

“还没叫?刘艳艳都被叫醒了,起来关窗户,你却死猪一样睡着。”

“苗子没受损失吧?”

“苗子是没有受损失,我却累得吐血。这个事情原本是该我们两个人做的。”

吴福那张长得有点歪的脸面带着一丝疲惫,沾满眼屎的眼睛眨巴着,周大树有点心虚,猜不透他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吴福说:“我也不对局领导说夜里你没有起来给苗子盖薄膜,早晨买馒头的时候给我多买两个馒头就是了。忙了一个夜头,又累又饿。”

“你是说今天早上要吃六个馒头?”

“日他的娘,别看我长得矮,肚子却大,在我们村是出了名的,一餐吃得下两斤大米饭。我老婆要是知道我进城来的这几年,没有吃过一餐饱饭,她还不知道怎么心痛啊。”

“就今天多买两个馒头吧?”周大树心想吴福要他这一个月每天早晨都多买两个馒头,那他就又吃亏了。

“你愿意这个月天天早晨多买两个馒头我吃?”

这个月要给吴福买早餐,多开支六十块钱,周大树想把六十块钱攒回来,每天中午也不吃饭了,早晨多买两个馒头放那里,中午吃。可是,好几次中午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个馒头了,周大树怎么也弄不明白那个馒头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吴福总会装模作样的东瞅瞅西瞧瞧,说刘艳艳家养的那只宠物猫一定跑出来了,“怎么说一个馒头宠物猫是吃不完的,寻着了还是可以吃的嘛。”

周大树想起来了,这些日子白天做活的时候,吴福总是找些理由要回杂屋打个转,他不会是饿不过,回来偷吃自己的馒头吧。

这天上午,吴福对周大树说:“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把那块香樟苗的枝叶修剪好,过两天有人来运苗子。”

周大树说:“技术员说了,苗圃园你是头,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吴福说:“卵子头啊,他们又没有多给我钱。”过后,他说,“你先剪着吧,我得问问技术员,要不要杀一次虫。”说着就走了。

吴福从苗圃地旁边的小水塘走过之后,并没有往前面办公大楼去,而是转了一个弯,往小杂屋去了。周大树连忙跟了去,当他走进小杂屋的时候,吴福已经将一个馒头拿在手中正往嘴里塞。周大树心里一阵窃喜,心想这些日子的委屈终于找到报复的机会了,大声吼道:“吴福你做贼呀。”一只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胸口。

吴福个子矮小,哪里经得起周大树的拳头,几个趔趄,差点栽倒在门角落里了。

“你怎么打人呢。”吴福圆瞪着惊诧的眼睛,一口馒头舍不得吐掉,却又没有吞下去,咽着气说:“刘出纳的宠物猫把你的馒头叼出来了,掉在地上的,我拾起来吃不行吗。”

“她的宠物猫根本就没有来,分明是你偷我的馒头吃嘛。”

吴福涨红着脸说:“七十二行,贼名难当,你不要乱说我是贼。”

“你就是贼,偷吃馒头的贼。”周大树想起这些日子觉没睡好,还饿肚子,还要花钱给吴福买早饭,越发地来气,说话的声音就高了八度,两个拳头攥得更紧了。

吴福担心周大树的拳头又落下来,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半个没吃完的馒头,另一只手遮挡着,一边往屋子外面跑,一边说:“你长得比我高我就怕你了,你去问问,我在我们村里也是算个人物的。”

不曾料到,吴福刚刚退出门,跟匆匆走进来的伍仁撞了个正着。伍仁说:“冯副局长家的保姆带给你的。”伍仁一边将手中的一个塑料袋子递给吴福,一边责备说,“怎么这么慌慌张张嘛。”

“周大树打我。”

伍仁吃惊道:“周大树,你怎么打他呢?”

“他偷我的馒头吃。”

吴福这下发怒了,向周大树扑过来,“就是吃你一个馒头,也不能说是偷啊。你不把我的名声收回来,我跟你拼命。”

俩人扭做一团,在地上打着滚,吴福毕竟不是周大树的对手,脸面被周大树打肿了,鼻子还出了血。伍仁劝不住,说:“你们打吧,我去把冯副局长叫来。”

周大树听到伍仁要去叫冯副局长,才放了手。吴福一边揩着脸上的血迹,一边说:“伍仁你评评理,他周大树到苗圃园来我没少照顾吧,开口就骂我是贼,还抡着拳头打人。”

伍仁笑说:“有人给你带好吃的东西来了,你还偷吃他的馒头做什么。”过后说,“还真看不出,吴哥长得不怎么样,艳福却不浅,居然把冯副局长家的保姆搞到手了。人家在医院里还挂记着你的哩。”

吴福接过塑料袋,说:“好久没有送吃的东西来了,我还以为她把吴哥忘了哩。”

吴福把塑料袋打开,里面有过期的高级点心,有宠物狗吃剩下的蛋糕和馍馍,还有一些发馊的饭菜。吴福抓了个馍馍往口里塞,问道:“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冯副局长的丈母娘怕是过不了几天了。这次是回来给老人取寿衣的。”

吴福说:“侍候病人也很累的。她已经在医院待一个多月了。”这样说的时候,对站在一旁的周大树瞪了一眼。周大树发现他的眼里布满了仇恨,心想你恨我,我就不恨你了。不是想挣几个钱,我早就不想跟你一块干活了。

伍仁一旁看见他们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劝说道:“都是从农村来,离乡背井的,有什么吵的呢,还打得眼肿鼻子粗。”

吴福说:“他要打我呢。”

伍仁说:“吃不饱你就多吃点东西嘛。”

“一个月八百块钱,恨不得把肚子捆着别吃东西就好。”过后就算起账来,“大儿子刚刚进高中,一年要几千块钱,小女儿读小学,一年也要几百块,我老娘常年躺在床上吃药,一年下来要几千块钱的药费,家里有三亩水田,我家女人一个人忙不过来,插秧割禾要请人,还有农药化肥要钱买,一年虽是收了几千斤谷子,得花上千块钱的成本。你算一算,我还能吃饱饭吗。”

伍仁说:“谁个家里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吴福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做干部好,畜生吃的东西都比我们农民吃的好十倍。”

周大树一旁冷冷地说:“狗吃剩的东西,饿死我也不会吃。”

吴福恶狠狠地说:“你高贵,别在冯副局长面前下跪啊。要下跪,比狗还不如呢。”

周大树骂道:“吴福你个贼日的,什么时候老子还要揍你。”

周大树没有揍吴福,林业局办公室主任那天却狠狠地骂了吴福一通,并说再要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叫他滚蛋。

那天周大树被技术员叫去运送苗子去了,吴福给月季、桂树苗杀虫,杀过虫之后,忘了把杀虫剂的小塑料袋拾起放到垃圾箱里去。那天吃过晚饭之后,一些家属带着孩子到苗圃园里散步,发现了这个小塑料袋,反映到办公室主任那里去了,这是一件大事情,谁家小孩子拿着这个小塑料袋子玩怎么办,还不出人命呀,“真出了人命,你他妈的三条小命也抵不了。我告诉你,要干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干,不干你就滚蛋,像你这样的农民工满大街都是。”办公室主任是个高个子,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那样子好像是看不清吴福的模样,越骂越往吴福的面前靠拢,后来俩人就面对面地站成一排了,吴福本来就矮,被办公室主任一顿骂,似乎变得更矮了,畏缩成一团,黄着脸,大气都不敢出。

“吴福我问你,好好干不好好干?”

“好好干,再不敢出差错了。”

“再出差错怎么办?”

“我自己滚蛋。”

周大树站在一旁,他很想看到吴福也有下跪求饶的时候,但办公室主任怎么骂他都没有跪。不过周大树还是很开心的,自己心中的一口恶气,让别人给他出了。

让周大树感到奇怪的,过后的日子里,吴福每天夜里都要很晚才睡觉,睡着之后也没有听到他像过去那样磨牙了,周大树真的是谢天谢地。那天吃过中午饭之后,周大树跟往常一样,躺在自己那张用几块小木板架起的小木床上想他的老婆。吴福有个习惯,吃过中午饭之后,总要把放在床脚下面的一个蛇皮袋子拿出来清理一番。吴福说蛇皮袋子里面放了几件女人穿的旧衣服,是冯副局长家的保姆上次送给他的。其实冯副局长家的保姆自己并没有衣服送他,是冯副局长的爱人把清理出来的一些不穿的旧衣服送给了保姆,并告诉她,要你就拿着,不要你就丢掉。保姆自己挑了几件,剩下的就给了吴福,吴福如获至宝,说这样好的衣服也丢掉呀,我拿回去我家女人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吴福将那几件衣服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这时,伍仁匆匆走来说:“吴福,冯副局长说他的丈母娘不行了,要你等会儿到他家帮忙搬东西。”

吴福摆了摆手,说:“轻点说话,周大树那个贼日的正在休息呢。”

伍仁走过来看了周大树一眼,说话的声音果真就低了许多:“吴福你也知道关心人了呀。要想不影响别人休息,夜里就别磨牙啊。”

“你去问他,看他这几天夜里睡得好不好。”

“你不磨牙了?”

吴福说:“我磨牙比过去还厉害,不过他没有听见罢了。”

伍仁有些不解地说:“这就怪了,你磨牙他能没听见?那阵我跟你一块睡的时候,恨不得一棒头把你的牙齿敲掉。”

“他醒着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睡。等他睡熟了我才睡,磨牙的时候他就听不见了。”吴福说这话的时候样子有些沮丧,“办公室主任对我有意见了,周大树那杂种要是趁着机会在他面前说我的坏话,我真的要滚蛋的。”吴福这样说的时候,把身子往伍仁面前移了移,带着神秘的口气说,“对你说个话,你信也不信?”

伍仁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话,没有做声,只是把眼睛盯着他。吴福说:“这几天夜里我发现一个秘密,刘艳艳的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半夜里就会有一个男人到她家里去。”吴福过后有些抱不平地说,“人啦,还真看不透,周大树多看了她几眼,她就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夜里却让野男人进屋。”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对你说了吗,夜里我不敢睡觉,怕睡着了磨牙。”

伍仁大惊,“你偷看人家?”

吴福分辩说:“我又没有想打她的主意,我是有点想我家老婆了。”

伍仁说:“吴福,这个话你不要说,这是个是非话,说不得的。”

“我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没对别人说,只对你说。”

周大树一旁听得心里怦怦直跳,坐起身对吴福吼道:“吴福我告诉你,你要当流氓,那是你的事情,你可别把我牵扯进去。”

吴福的脸立马就黄了,“周大树你没有睡着呀。”

从那以后,周大树跟吴福的关系弄得更僵,俩人一整天不说一句话,要不就是吵架,吴福说周大树给苗子剪枝没剪好,技术员来了要骂人的,弄不好还会扣工资。周大树不服气,叫他不要充人样。吴福说:“我把技术员叫来看看。”

周大树说:“行啊,我去冯副局长那里说你夜里都干了些什么。”

吴福脸皮气得煞白,“周大树你个贼日的,什么时候老子一锄头把你筑死在这杂屋里。”

周大树说:“我要筑死你根本不用锄头,我只用拳头就行了。”

果然,没过几天俩人又打开了,还是因为吴福偷吃周大树的馒头引起的。这天是端阳节,周大树早晨吃饭的时候多买了两个馒头,心想中午吃馒头,节约点钱晚上改善生活,买点肉吃。不承想吴福又把他的馒头偷吃了一个。气得周大树抡起拳头就要打吴福,吴福说:“你没有看见我偷吃,怎么就认定是我吃了呢?”

周大树说:“你嘴巴角角边还沾有馒头皮皮哩。”周大树已经忍无可忍了,紧紧握着的拳头就扬了起来。吴福生怕那只大拳头又落在自己身上,一边往杂屋外边跑,一边骂着周大树的娘。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从苗圃那边走过来,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和一个小布包。看见吴福抱着脑壳作鼠窜样,惊道:“吴哥你这是怎么了。”

“他说我偷吃他的馒头,还打人呢。”

年轻女人对着追赶过来的男人说:“这个大哥,你就原谅他吧,他肚子大,吃不饱。”

周大树听到声音好耳熟,抬头对年轻女人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他不由怔住了,“爱年,是你呀。”

这时,年轻女人也认出他来了,不管不顾地扑过来,叫道:“大树,你怎么在这里?”

周大树看了吴福一眼,对年轻女人眨了眨眼睛,走出屋子去了。李爱年也跟着走出屋子,“大树,我找你找得好苦。”

周大树的眼泪出来了,当他第一眼看见自己女人的时候,他简直不敢认她了,她变得又黑又瘦,额头上还贴着一块膏药。

“爱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生病了吗?”

两行泪水扑簌簌地从她的脸上掉下来,“我在城里找了半个月的工作,又急着找你,吃不好,睡不着。后来,碰到了吴福大哥,他说冯副局长家急着要个保姆,把我带到冯副局长家。这两个月我一直在医院侍候冯副局长的丈母娘,累得要命,没得一会儿休息。”

“又要到医院去?”周大树强忍着心里的疼爱,劝她道,“苦点就苦点,累点就累点。对钱看啊。”

年轻女人焦急地说:“冯副局长的丈母娘死了,我也被辞掉了。还不知道往哪里去哩。”

周大树着急了,“这可怎么办啊。”

“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事做。看见你我就放心了。”李爱年说着把小布包递给周大树,“换洗的衣服放你这里,晚上我再来。”说着,转身将那个装着馍馍之类东西的塑料袋子交给站在杂屋门前的吴福,就匆匆走了。

周大树回到杂屋的时候,吴福一边吃着馍馍,一边问他:“你们很熟的?”

“我的表妹。”周大树不好意思说她就是他要寻找的老婆,他怕吴福说他吹牛皮,那么又瘦又黑的样子,还说跟人家刘出纳可以比美呢。说到冯副局长或是刘出纳那里去,又会招来一顿臭骂的。

“这就巧了。”吴福大口地吃着馍馍,眉头却皱了起来,“你家表妹不在冯副局长家了,就没有人给我送吃的来了。”

这天,周大树做活总是丢三落四,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吃晚饭的时候,李爱年有些垂头丧气地来了,吴福知道她没有找到事情做,想劝她几句,她却先开口了:“守大门的不让进,说我已经被冯副局长辞掉了,就再不能进来了。”

周大树说:“明天我去对伍仁说。没找到事情做,又不让进来,没有落脚处啊。”

这天晚上,李爱年没有出去,留在小杂屋睡。吴福说:“周大树,让你表妹睡你床上,我们两个到外面去睡。”

李爱年连声说:“这怎么好。”

吴福龇着牙做出一副怪样:“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你一个年轻女人,跟我们睡一个屋,两个大男人夜里哪睡得着。找到事做了,你就不要来了。”

只是,李爱年连着几天没有找到事情做。周大树收工之后也出去帮着找,还是没有着落。坐吃山空。李爱年说她一边拾垃圾一边找事情做算了。周大树说:“只有这么办了。农民都往城里来,要找个事情做真难,我曾经在街头拾了一个月西瓜皮充饥啊。”

只是,李爱年睡的地方却不好办。伍仁说他再要放李爱年进来,他就干不成保安了,林业局要开除他的。周大树却不放心让老婆一个人流落街头,跟李爱年约好,半夜的时候趁着吴福睡着了,他悄悄从后面的院墙上把她接进来,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再把她送出去。

五月的一天半夜,周大树刚刚从苗圃后面的院墙外把李爱年接进来,突然听到那边楼房传过来一声枪响,他们还没有走出几步。几支手电的强光就把他们照住了。周大树看清了,他们的周围站着刘艳艳和她的男人小董以及两个手拿警棍的保安。冯副局长和办公室主任几个人也匆匆往这边赶过来了。

“看你们往哪里跑。”刘艳艳的男人小董在市林业公安分局工作,腰间别着一支手枪,凶神恶煞地对他们吼道。

刘艳艳扑过来在他们的身上摸索着:“我的钱包呢,那里面有八千块钱的现金,有我戴的金项链,还有两张存折啊。”

周大树说:“我们不是贼,我们没有偷你们家的钱。”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小董狠狠地踢了一脚,过后就把两个人用铐子铐上了,“我们要是来迟一步,还不让你们翻墙逃跑了。”

刘艳艳把俩人的身子搜了个遍,没有发现她的钱包,就哭号起来,“把我的钱包藏哪里去了,快拿出来。”

“半夜入室偷盗,真的可恶。依得老子的火气,老子一枪把你们给毙了。”刘艳艳的丈夫小董又抬脚踢了周大树一脚。

这时冯副局长走过来对大家说:“都四处找找,他们一定把钱包藏在附近哪个角落里的。”过后又对周大树和李爱年道,“周大树你是我们局请来的农民工,李爱年你在我家做了几个月的保姆,还真看不出你们原来都是贼,居然还成了团伙。你们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有老老实实交代,把赃物赃款交出来,争取宽大处理,不然的话起码得判你们三年。”

周大树和李爱年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周大树心想这次是彻底地完蛋了,自己一个农民,远天远地来到城市打工,举目无亲,又是在园子后面的围墙旁边被抓到的,不是贼也是贼了。再要说不是自己爬刘艳艳家的窗户偷了她的钱包,屁股上又要挨皮鞋踢。如果承认了,在林业局做活的机会丢掉不说,真的只怕要被弄到公安局去判三年刑的。这样想着,周大树就哭了起来,“我们真的没有啊,我要做贼我不得好死啊。”

“你还嘴硬呀。”刘艳艳的男人现在不是踢他一脚,而是连着踢了他几脚。小董穿的牛皮鞋,周大树只觉得屁股像是被刀割一般疼痛,腰像断了一样,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李爱年爬过去,抱着刘艳艳男人的大腿,哭着说:“别踢他,我给你磕头了。”

就在这个时候,苗圃园的那边传来了吴福叫喊捉贼的吼声。冯副局长几个人怔了一下神,连忙奔过去,只见吴福正跟两个年轻男人扭成了一团。吴福的脑壳也被两个男人打伤了,但他还是死死地抱着一个男人不肯松手。几个人扑上去一齐动手,才把两个男人治服。

吴福摸着被打伤的脑壳,愤愤地说:“狗日的,可恶。他们居然爬进刘出纳的家里偷她的东西哩。人家有钱是人家的嘛。再穷再苦,也得靠劳动挣钱啊,不能做贼的嘛。”

刘艳艳果然从一个男人的口袋里搜出了她的钱包,打开,钱和存折金项链都还在里面,高兴地说:“我的东西没有丢。”

周大树和李爱年一齐向吴福跪了下来,“吴福,你可救了我们。”

吴福对冯副局长他们说:“实话对你们说吧,周大树这个狗杂种跟那个李爱年是一对夫妻,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周大树不是说他老婆像刘出纳吗,你们看看,这不是扯鸡巴蛋嘛,又黑又瘦,能跟刘出纳比?简直是对刘出纳的侮辱。”吴福过后叹了一口气,说,“李爱年被冯副局长辞掉之后,她就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在外边拾垃圾过日子,夜里没有地方睡觉,大门又守得紧,周大树每天半夜的时候悄悄从后面的院墙上把她弄进来,俩人在杂屋外面坐一会儿,打个盹,天没亮又把她送走了。他们以为我睡着了不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啊,我醒着的,看得一清二楚。”吴福这样说过,就打住不说了,眼睛怪怪地盯了冯副局长一阵,又盯了刘出纳一眼,过后就把目光落在刘出纳她爱人小董身上去了。

办公室主任问道:“吴福你怎么碰上两个小偷了?”

“这些天的夜里我一直蹲在刘出纳的窗台下面的。”

吴福的话像一颗炸弹,把在座的人们都炸蒙了,人们好一阵没有做声,后来还是冯副局长开口说了话:“吴福你他妈的蹲在她的窗台下面做什么?”

“我要说出来你们不一定相信,其实呢,我家女人才真正跟刘出纳长的一个样子。别看我长得丑,我家女人却是我们那里方圆三村五寨有名的美女,我们那里人都说我有艳福,讨了个天仙一样的漂亮女人。”吴福那张有点歪的脸面由于挨了小偷的打,有些发肿,显得更加的歪了,他做出一副怪怪的模样,“出门久了,就熬不住了啊,想我家女人啊。我不敢有非分之想,也不是想偷她家的东西,就想听听刘出纳说话的声音。我说的是实话,刘出纳家的窗户玻璃是毛玻璃,一点都看不清里面。”吴福顿了顿,“不过,今天听到的跟平时听到的不一样。今天两个贼从后面围墙上爬进来,居然把她家的房门撬开了,偷了她家的东西。我正要抓他们的时候,里面却响起了枪声,他们逃得真快,我赶到这边围墙旁边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害得我好一阵找,原来他们藏在围墙下面水沟里的。抓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打人呢。”

吴福还要说什么,却被冯副局长拦住了,说:“吴福,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我要表扬你。你那脑壳上的伤重不重,重的话就到医院看看去。”

吴福说:“做农民的,没有那么金贵,打了个大包,过几天就好了。”

冯副局长说:“那就算了。”过后对周大树说:“周大树,你是进城打工的农民,要守规矩,今后再不能把你老婆弄进来睡觉。再要这样,我就要你滚蛋的。吴福你也不要憋不过就蹲在人家的窗户下面,她家男人的手枪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

吴福说:“苗圃园里这个活我不做了,让周大树跟他女人一块做吧。这样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可怜哩。”

周大树感动得不行,连连说:“不行的,如今找个事情做多难,你家里困难,老母亲生病,两个孩子读书,急着要钱用。我家女人还是到别处去找事情做。”

吴福不听他的,对着冯副局长做出一副怪样,说:“冯副局长,我们都是男人,当然就知道男人都贱,自己的女人站在面前却不得睡,那滋味要命的呀。”

冯副局长拧着眉头,一阵才说:“好吧,这个月的工资全给你,算是给你的奖励了。”

周大树跟李爱年回到小杂屋,抱着吴福号啕大哭起来,“吴哥,今天要不是你把两个贼抓住,我们就完了。”

吴福说:“抓贼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还帮了你们的忙。”

第二天早晨,吴福把几件换洗的衣服卷成一个包袱,就走了。

“你准备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谁收留我,我就给谁做活吧。”

周大树从口袋掏出一百块钱,说:“这点钱你带着,肚子饿了好买东西吃。”

“我为什么无缘无故要你的钱呢。我说了,我抓贼并没有想到会帮了你们。”吴福将周大树的钱推了回去,“我那时要你给我买早饭,是因为我教了你的技术。你别做出那个样子,我偷偷拿了你几个馒头吃,那不算偷的。在我们老家,谁有好吃的,随便谁都可以拿了吃,也没有人说是偷。”

周大树的眼泪滚豆子一样往下掉,连连说:“我不说你偷了。”

吴福再不跟他说话,背着包袱大步流星地走了。

李爱年泪眼婆娑地对着他的背影说:“吴大哥,有时间就来这里玩啊。”

吴福走后,办公室主任找周大树谈了一次话,决定让他跟他女人一块培植苗圃园,不过,李爱年的工资每个月要少两百,她是个女人,劳动力比男子汉差。办公室主任说:“我还要告诉你,夜里不能像吴福那样蹲在别人的窗子下面。还有,你们是农民工,只管老老实实做事就是,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要说。要懂规矩。”

周大树感谢不尽,这样一来,夫妻俩就可以在一块了,连连说:“你放心,我们就是栽在城市里的树。”

只是,周大树总是放心不下吴福,也不知道吴福找到工作了没有。那天,李爱年从农科所买农药回来,对周大树说,她看见吴大哥了,他没有找到工作,钱也用完了,在街边的垃圾箱里拾垃圾吃,我把口袋里带的钱拿出来给他,他却不肯要。”

周大树急急地问道:“你到哪里看见他的?”

“在西街口。”

周大树说:“我找他去。”他想好了,口袋里留有两百块钱的生活费,全都给他,自己跟女人节省点,对付着这个月也就过去了。

可是,周大树找遍了西街口的大街小巷,也没有找到吴福,吴福到哪里去了呢,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来找他,有意躲开了呢。

原刊责编齐丹

【作者简介】向本贵,男,苗族,1947年生,湖南沅陵人,当过农民、乡镇干部。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发表中短篇小说多部(篇),出版长篇小说十部、中篇小说集三部。作品多次获奖和被转载。现为一级作家,湖南省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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