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享受从什么时候开始

作者简介：

毕淑敏，女，1952年出生于新疆，曾在西藏阿里高原部队当兵11年，转业后从事医学工作20年才开始专业写作，获各种文学奖30余次。

也许因为做过医生，所以，即使做文章，毕淑敏也没有忘记清澈如水的医心。她的文字如同一剂良药，虽然未免“苦口”，却可以治“病”。愿天下所有善良的女人都能看到这篇文字，然后想一想，女人的享受，到底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

当我们为自己的母亲、为自己的姐妹、为我们自己问这个问题时，我们先要说明，什么是女人的享受——

我们所说的享受，不是一掷千金的挥霍，不是灯红酒绿的奢侈，不是喝三吆四的排场，不是颐指气使的骄横……

我们所说的享受，不是珠光宝气的华贵，不是绫罗绸缎的柔美，不是周游列国的潇洒，不是管弦丝竹的飘逸……

我们所说的享受，只不过是在厨房里，单独为自己做一样爱吃的菜；在商场里，专门为自己买一件心爱的礼物；在公园里，和儿时好友无拘无束地聊天，不用频频看表，顾忌家人的晚饭和晾出去还未收回的衣衫；在剧院里，看一出自己喜欢的戏剧或电影，不必惦念任何人的阴晴冷暖……

我们说的女人的享受，只是那些属于正常人的最基本的生活乐趣。只因无数女人已经在劳累中将自己忘记，所以，这享受便显得是那样弥足珍贵。

女人何尝不希冀享受啊？

抱着婴儿，煮着牛奶，洗着衣物，女人用沾满肥皂泡的手抹抹头上的汗水说，现在孩子还小，等孩子长大了，我就可以好好享受了……

孩子渐渐长大，要上幼儿园。女人挽着孩子，买菜做饭，还要在工作上做得出色。女人忙得昏天黑地，忘记了日月星辰。

不要紧，等孩子上了学就能松口气，就能享受了……女人们说，她们不知道皱纹已爬上脸庞。

孩子终于开始读书了，女人陷入更大的忙碌之中。

要把自己的孩子培育成一个优秀的人。女人们这样想着，陀螺似地转动在单位、家、学校、自由市场和各种各样的儿童培训班之间……孩子和丈夫是庞大的银河系，女人是行星。

白发似一根银丝，从空中悄然落下，留在女人疲倦的头颅上。

我什么时候才能无牵无挂享受一下呢？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女人吃力地伸展着酸痛的筋骨，这样问自己。

哦，坚持住，就会好的。等到孩子上了大学，有了工作，一切都会好的。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了……女人这样对自己允诺。

然后，她微笑着，进入梦中。

时间抽走了女人的美貌和力量，用皱纹和迟钝填充留下的黑洞。

孩子大了，飞翔出鸽巢，仅剩旧日羽毛与母亲做伴。女人叹息着，现在，她终于有时间享受一下了。

可是，牙齿已经松落，无法嚼碎坚果；眼睛已经昏花，分不清美丽的颜色；听力已经朦胧，辨不明悦耳的音符；双腿已经老迈，登不上高耸的山峰……

出去的孩子回来了，带回一个更小的孩子。于是，女人恍惚觉得时光倒流，又开始无尽的操劳……

那个更幼小的孩子开始牙牙学语，只是，他叫的不是“妈妈”，而是“奶奶”。女人就这样老了，终于有一天，再也不需要任何享受。

在最后的时光里，她想到，在很久很久以前，对自己有过一个许诺——在春天的日子里，扎上一条红纱巾，到野外的绿草地上，静静地晒太阳，听蚂蚁在石子上行走的声音……

那真是一种享受啊！

女人说着，就永远地睡去了。

请天下所有的女人，原谅我将女人享受的画面，描述得那样忧郁而凄凉。因为，有无数女人，在慷慨大度地向人间倾泻爱的时候，却忘记了爱一个人——那就是她们自己。

所以，女人们，给我们自己留一点享受的时间和空间吧，不要一拖再拖，一等再等。

就从现在開始，就从今天开始。不要把盘子里所有的肉，都夹到孩子嘴边；不要把家中所有的钱，都用来装扮房间和丈夫；不要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不要在计划节日送礼物的名单上，独独遗漏自己的名字……

所有善良的女人，请从这一分钟开始，享受生活。

（摘自《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