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里雅斯泰
好望角并非非洲的最南端,但这里确实是两洋之界。站在开普角的灯塔之下,左边印度洋,右边大西洋,由于洋流的影响,海水温差巨大,漩涡密布。
如果巴别塔真的存在过并且倒塌下来的话,我相信那个破碎的塔尖一定在这里。
车在双车道的海边公路上疾驰,当我从一次路面颠簸引起的碰撞中醒来的时候,阳光依旧没有出现。大西洋在右手30米开外往复奔腾,风很大,白浪成行。
这是到达南非的第六个上午,昨夜飞机落地开普敦,大雨如注,直到今晨。初夏的南半球,海边的风很硬,裹挟细沙抽打人脸,让我想起故乡。
车从桌山脚下开出已经两个小时,但感觉目的地依旧遥远。
路上车行稀少,我们的车得以在路中飞奔,好像这是一条奔向末路的单行道,单行道如同拉链,将愤怒的海和灰岩陡峻的山峰联系起来,山峰不知所措。
这是前往好望角之路,一条荒凉之路。不相统属的飞鸟在这里和那里此起彼伏。雨还在下,时密时疏,与山的走向有关。偶尔闪出的电线杆,枝桠犹存,串起稀稀落落的矮房子,没有灯光的房子,没有狗,没有女主人,甚至没有窗帘,仿佛没有人烟。
520年前一个名叫狄亚士的葡萄牙人从里斯本出发,同大航海时代的前辈一样,意图寻找通往东方之路。与所有的故事中必有的情节相同,他的船在奥尔维斯港附近遭遇风暴,经过不辨东西的12昼夜漂流来到这里,欢迎他的却是更恐怖的狂风巨浪,于是他命名此地为“风暴角”。而后,人们在不远的东山之上,现在被称为“开普角”的地方建立了灯塔,狄亚士终于完成了欧洲绕行非洲前往东方海上之路的前半程。葡萄牙国王后来钦定此地叫“好望角”,臆想其为非洲的最南端,支撑帝国灿烂前途的战略支点。
然而,错误总是结伴而行,如同好望角并非非洲的最南端一样,葡萄牙帝国的宏图伟略也没有持续多少光辉岁月。但有一件事却是对的,那就是这里确实是两洋之界。站在开普角的灯塔之下,左边印度洋,右边大西洋,由于洋流的影响,海水温差巨大,漩涡密布。
车停下来,导游去买票,这里是好望角公园的山门。同伴们都醒来,唧唧喳喳拿出长枪短炮四处照去。然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的景致,风掠过高原,高原无树,半高的灌木掩不住青石,青石苔迹斑驳。天地以岩石为界,没有树冠刻意的圆滑;海地以礁石为界,没有沙滩细软的暧昧,这是一块无主之地。
导游带上来的手册用很大的篇幅提醒“小心狒狒”。常年喝风饮露的动物对食物有朋克一般的狂热,这里的禁忌是不许吃、不许喝、更不许喂。
果然,车开出去不足200米,一群狒狒便挡住我们的去路,它们懒散地走在路上,在焦虑的车轮和突突的马达中间穿来穿去,近乎优雅。在这块前出大洋的孤独的海岬上,时间仿佛就像海浪,毫无意义,无关紧要。
类似的情绪弥散好望角。沿路而上,直到灯塔之下的小平台,土石渐渐变得褐红,植物越来越稀疏低矮,然而无论如何简陋,都极其一致地将绿叶保留在树冠——最接近陽光和天空的地方。看着这些植物,我甚至能够想象它们是如何为了向上而决然抛弃最初的叶子,就像为了生存而牺牲家中的长子。看似枯干的、光突突的枝干顶部胀满密麻麻的绿叶,虽然那绿有些磨砂般的粗砾和血迹。风刮过来,所有的绿色在舞动,代替了花,像极了火焰,绿色的火焰,传说中地狱的火焰。
好望角半山腰的小店里,记载着在这里失事的众多船只,在苏伊士运河开通之前,东方和西方的距离被我脚下的这个冷冰冰的顶点,拉开将近10000公里。而造物主所开的这个玩笑并没有比南美洲大陆更过分,否则,新大陆的发现在迫不得已之下可能会大大提早。
这里气候恶劣,不适居住,然而好望角南部的自然保护区内却生活着包括狒狒在内的众多野生生物。每年6到11月,大群南极露脊鲸为躲避南极的冬季会迁徙至此,并在这里交配产仔,届时,粗大的水柱如喷泉此起彼伏,展现生命的壮丽。然而,此次我们来去匆匆,从而不幸错失。
在保护区内有徒步旅行线路和自驾游线路。这里可以露天烧烤,也可在面对两个大洋的饭馆里点吃并不昂贵的龙虾。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旁边的两个纪念品商店里,有装好的“两洋海水”出售,虽然是噱头,但25兰特的价格比起其他纪念品并不昂贵。
由于回程漫长,因此在此逗留短暂。登车之前,再次回望。风更加肆无忌惮,好望角像一座只剩了残基的断桥,深延入海。从这里向南望去,雾气蒸腾,青云和更深色的海水让远方显得无比阴险。
这是大地的止步之所,是陆神盖娅的下葬之地,窄窄的山脊切割开两个大洋,东方和西方。世界上可能有许多地方让人向往,这里便是其一,但此刻站在这里我却没有任何欣喜,看着两边的海浪冲刷,感到风中水气湿重,不知是印度洋的风还是大西洋的风,不知是真的麻木还是真的心事重重。
圣经中巴比伦人妄图造就通天之塔,但最终神使语言混乱,大塔倒塌,如果巴别塔真的存在过并且倒塌下来的话,我相信那个破碎的塔尖一定在这里。如果好望角是一座纪念碑,它一定具有双重意义,一个是人类探索未知的雄心,另一个是人类面对失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