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超二
这部中年姜文的调整之作,“青春”开始变得游离和犹豫,姜文试图找到突破,渴望走出青春,变得成熟和充满智慧,但也明显有些找不着北
《太阳照常升起》首映式结束,周围的朋友都神情凝重地走出电影院,沉默,怕说错,因为真的很难懂,但是又不好意思讲,因为那是姜文的电影。《新京报》的观影调查数据显示:74%的观众认为导演的个人表达和观众的接受之间有障碍。“障碍”排在前几位的是:疯妈最后死了没,到哪里去了;李叔是不是真实存在;阿辽莎为何没有出现;黄秋生饰演的梁老师为什么自杀,摸屁股的事情是真的解决了还是只是幻想;卵石房屋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但是选择没有看懂的观众只有13%。
这是很有意思的地方,或许大家宁愿相信是自己的理解力不够,也不愿相信姜文是个不会拍电影的人,很多善良的观众把“不明白”理解为艺术片的特权,相当宽容。
影片的剧情并不复杂,讲述的方式也不独特。影片由“疯、恋、枪、梦”四个段落组成。前三个故事发生在1976年的春夏秋,最后一个故事发生在1958年。影片采用倒叙的方式,试图用最后一段来解释前面三个故事的关联。
“疯”讲的是房祖名饰演的儿子备受疯妈种种疯狂举止的困扰,而疯妈显然是被来自房祖名死去的父亲——阿辽莎的记忆所囚禁;“恋”里面是归国华侨梁老师蒙受耍流氓,“摸女人屁股”的不白之冤,以及林医生(陈冲饰)等性压抑女性对情爱的畸形想象和表达;“枪”则是“儿子”因为和唐婶(孔维饰)偷情而被姜文饰演的唐叔一枪打死;“梦”是回头来叙述当年唐叔和唐婶的山盟海誓以及疯妈如何面对丈夫的死讯并产下儿子的过程,然后点到人物在事件源头就有的那一点交集。
从事件的叙述来看,逻辑都在,也都交待到了,但是为什么看不懂?除去一些小细节是导演有意“避而不谈”之外,也许真正带来障碍的并不是结构的问题,而是那些线头内在联结的地方,是情感的逻辑所在。
帅气的唐叔痴迷于打猎和俘虏女性,湿乎乎的林医生满脑子只有性,没头没脑但是憨厚率真的“儿子”因为偷情和愚蠢而被干掉,梁老师因为被误会是流氓而上吊自杀,唐婶是个对爱情充满向往但是又不甘寂寞的女人,疯妈则是一个因为蒙受情感欺骗而疯疯癫癫的妇人,四个段落之间的戏究竟是怎样因为这些奇怪得令人困惑的人而联结在一起的?如果是时代背景下的必然悲剧,那么,那只操控人物命运的历史之手在哪里?所谓的“偶然之中有必然”“必然之中有偶然”这样结构全篇的玄机在哪里?影片似乎没有给出答案。
当然,如果抛开情感逻辑不谈,也不谈所谓对历史思考的力度,仅仅从一部私人电影的角度说,姜文在这部作品里依然保留着他一贯的坦率。他不隐藏自己,在有限的片长里尽可能宣泄,尽可能通过影像满足自己的想象、趣味和爱好。所以,在这部电影中,最能被清晰地指认出来的就是姜文自己,那些充满梦幻色彩的意象都被他用影像从记忆深海里打捞出来,那些关于女人、爱情和性的理解及想象相当的“姜文”,那些戏谑的对白也相当“姜文”。这种来自本能和靠直觉创作的方式很独特,但同时也是安全系数最低的一种表达方式。因为有时这种荷尔蒙过剩的青春式狂想确实会有惊人的表达,直接打动观众那颗总是对青春怀有眷恋的心;但有时,这种荷尔蒙过剩反而会变得很无厘头,它带着一股蛮劲在那里横冲直撞,观众却冷在这头不知所措。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因为“青春”总是会有市场。可惜的是,在这部电影中,“青春”开始变得游离和犹豫。在接受采访时,姜文曾深刻检讨了自己的“自恋”:“我是一个愿意让自己感动的人,我经常要控制我自己,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允许我太沉浸在感情里面。”于是,荷尔蒙尝试着被控制起来,在这部被他自己称作《阳光灿烂的日子》成人版的作品里,他试图走出青春,变得成熟和充满智慧,于是他开始和自己较劲(“不能顺着自己拍”),找各种人和各种东西来碰撞,所以这部中年姜文的调整之作,明显有些找不着北,被打落水的青春在那些零碎而又疯狂的意象里挣扎着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