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鹏
当愈来愈多的人只关心分配不关心创造时,当愈来愈多的人开始以嫉妒为正义时,这种心态就容易成为集权者成长的温室.而集权者群体能把富人推向地狱。最终也会将穷人推向地狱
最近,经济学家茅于轼的《富人得到保护,穷人才能变富》一文,给敏感的贫富问题争论之火浇上了一瓢油,引来“为富不仁”“为强盗辩护”的责骂,有网民呼吁“为民做主,锄强扶弱”。
茅于轼这篇文章之所以引发争论,主要不在文章的内容本身,而在文章的标题。“富人”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这个概念在不同人心里会引起不同的反应。中国富人群体鱼龙混杂,有依法致富的企业家和专业人员,有以权谋私的贪官和官商,也有谋财害命骗人坑人的犯罪分子。我理解,茅于轼文章中所用的“富人”概念,指的是企业家,而且特指那些创造性地组织生产要素,依法经营,为社会贡献出物质财富的企业家。茅于轼想说的是,保护那些依法经营讲道德的企业家,经济才能发展,穷人才有可能因此变富。
网络语言的极端性和情绪化,使许多人感到中国的富人和穷人正在分裂成两大你死我活的阵营。其实这是对网络语言风格产生的错觉。网络的语言风格,是极端与夸大,注重话题引导以提高点击率。茅于轼文章的内容理性而平和,但他也还是取了这么一个颇有网络色彩的刺激性标题,这样的标题当然会引起关注,也当然免不了会招来“板砖”。
当我们从网媒意见的世界中走出来,走到现实中来,我们会发现现实并没有这么黑白分明的极端化。城市里绝大多数富人和穷人,都生活在企业之中。富人是企业的所有者、管理者和上层职员,穷人是企业里的中下层职员,他们之间在分配上当然有矛盾,但他们的根本利益是统一的,企业好大家都好,企业坏大家都坏,富人与穷人是不能断裂的价值链上的不同环节。绝大多数企业的内部,企业家和职工之间根本没有那种你死我活的对立情绪,这让我们清醒地看到,网媒的风格和意见表达,并不能与真实世界完全对称,网络意见并不能完整地等同于“民意”。
改革三十年来,中国从计划经济、平均主义大锅饭的阴影中摆脱出来,经济发展了,但同时贫富差距也拉大了,人们在享受经济增长的福利的同时,也不得不开始面对贫富差距拉大引发的社会矛盾。
孔子云:“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这是为家国一体化的君主们所出的主意。历朝的厉害君王,也将平均天下作为巩固集权的重要手段。要平均天下,自然需要用强权来将高低削平,需要一种视“锄强扶弱”为美德的舆论,这正是中国几千年皇权社会的意识形态传统。汉武帝为了巩固独裁集权,以行政暴力抢夺工商财富,使“商贾中家以上大抵破”,消灭了当时的民营工商中产阶层,皇权倒是巩固了,但工商破败了,民生凋敝了。
任何社会中,富人总是少数,穷人总是多数,当愈来愈多的人只关心分配不关心创造时,当愈来愈多的人开始以嫉妒为正义时,这种心态就容易成为集权者成长的温室,而集权者群体能把富人推向地狱,最终也会将穷人推向地狱,也许这正是茅于轼先生写这篇文章时所担忧的。
自然界中,没有差异就没有能量流动,没有差异的世界,就是一个寂灭的世界。人类社会中,没有竞争就没有繁荣,竞争就必然有分化,繁荣必然建立在合理分化的基础上。网民们所怨恨的,并非是基于能力和运气差异的合理的社会分化,而是基于政治权利不平等、竞争不公平而造成的不合理的社会分化。从这个角度看,茅于轼所强调的,是要保护合理的分化,而绝大多数网民们所强调的,是要清除不合理的分化,大家所指的并非同一个问题。
承认合理的社会分化,并不意味着要放弃“幼有所育、少有所学、壮有所为、老有所养、病有所医”的人权底线标准。但这样的人权底线标准的实现,恰恰不是通过“以众暴寡”消灭富者所能实现的,而只能是通过政治民主化、转移支付、保障公共品供给来实现。
经过百年的挣扎和发展,中国人已走出了那个千年轮回的封闭的农耕皇权时代,迅速向开放的工商民主时代迈进。面对这个以经济竞争为核心的全球化时代,强大的企业家、专业人士和职工群体,是促进中华民族繁荣富强的核心力量。这样的时代,我们需要的不再是回到“锄强扶弱”的专制皇权社会,而是“保强扶弱”的自由、民主、法治的中国。
(作者为中国体制改革研究会特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