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与13编织袋国博流失文献

2007-05-14 15:05何晓鹏
中国新闻周刊 2007年11期
关键词:底片国家博物馆高手

何晓鹏

秦杰追踪收集这批流失文献的过程,好比一个斗智斗勇的侦破故事。从中也窥见一些民间文物市场鲜为人知的门道

2007年1月31日,中国国家博物馆正式闭馆,开始为期三年的改扩建工程。62万件馆藏文物被送往周转库房,整个文物搬迁过程高度保密。

2月3日,在北京潘家园古玩市场,一批印有“中国革命博物馆和中国历史博物馆”标记(国博前身)的牛皮纸袋陆续出现,其中包括文物账目、文物照片和底片、古代笔记、文物领取借出凭证、人事卷宗、老照片等等。

这批文献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为主,虽然文献本身与文物的价值不可等量齐观,但在文博部门,这些资料,有些甚至还是惟一的资料,并不应该流失在外。

而对于收藏者,拥有文献,可以满足他们对文物“间接占有”,了解到那些从未展出过的文物真貌,以及国家文博系统保管文物的流程细节。尤其在赝品充斥的背景下,这样文献的价值更为突显。

秦杰,民间收藏家,中国收藏家协会书报刊委员会副秘书长,他最先发现了这批流失的档案资料,并悄悄开始了一个人的追踪和收集。

见到秦杰是3月22日。他守在家里等待快递,是一批新购进的资料,地上摆着几个纸箱,沙发排满了一撂撂牛皮纸袋,已经分门别类,这些档案材料全部出自国博。

珍贵照片刺激敏感神经

我一直在收老照片,每周六都到潘家园。2月3日之前,我发现了几张特别的照片。其中一张,就是《陀罗尼经咒》!我意识到,我碰到一次重大文献流失事件。

在古籍雕版印刷的起源上,学术上有个特别大的争论,以季羡林、郭沫若等学者为主的观点认为,雕版印刷起源于隋唐时期的佛经印刷。但一直以来没有实物证明,仅仅是根据文献记载来判断。

1973年,一件重要文物出土,就是《陀罗尼经咒》,一张纸,上面印有经文,纸被卷成捻,放在铜器之中。经研究,这件《经咒》被确定为唐朝初年的,从而把中国雕版印刷起源提前到公元7世纪。而在那之前,我们知道的中国最早雕版印刷实物是公元9世纪的《金刚经》,现在英国。

作为古籍爱好者,都迫切希望得到一张清晰的《陀罗尼经咒》照片。我找了10余年,突然找到了。更令我惊奇的是,我发现照片的背后还附有非常专业的附件,是江苏省镇江市博物馆发现《经咒》后呈报国家博物馆的文件。

我意识到,我买的这些老照片可能出自文博系统。于是我开始有意到潘家园寻找类似的东西。

探踪溯源

2月3日早8点半,我到了潘家园,开始找照片。发现了想见到的东西。那是一些文物照片,不但精美还带底片。比如这张,是国家博物馆馆藏的元大都地图的照片。

摊主看我感兴趣,问我,如果量多你要不要。我就明确告诉他全要。目的,是为了引出他的货。

他开始问我能要多少量,能出多少钱,他要摸我的底。

最终我从他那买了72张照片,花了144块钱。其中有四五张比较理想,所拍的文物等级高,照片也稀见。

拍摄文物,必须三个以上的光源,用2.5的光圈、八分之一秒的速度。因为光源多又近,文物受热会出现问题,有的甚至会爆裂。因此,对于珍贵文物,要想拍摄要经过严格的审批。所以一张精美的文物照片,对收藏者而言非常珍贵。

但很快我就知道,他只是个二道贩子,不是根儿。就在我要走的时候,他叫住我,给我指了一个人。

那个人有些特殊,在潘家园是卖杂项的。据说是个“高手”,能通过各种渠道淘到一些比较特殊的东西。而他就是这批东西的主要货源之一,一直到3月10日之前,我始终认为他是个根儿。

见到“高手”已是当天上午11点左右,他给了我三组照片,有1979年以前的老黑白照片,有标准五寸照,还有不到三寸的小照片。照片上的内容是我最喜欢的古旧书,有汉代帛书、古代版画、还有西洋书的摇篮本,并且带有底片。照片上有编号,拍这些照片一般都是为了办展览。

照片带底片,拍的文物级别高,这种东西不会是从普通地方出来的。

我直觉他的货源肯定更多。就直截了当跟他谈,“我多出钱,你继续帮我找。”

信息到这基本就摸到头了,也让他们发现了买家,接下来就是等他们找你。

引出“大头”

第二天,“高手”打来电话。说他原本卖给福建一箱子,我想要的话他给介绍,价格大约1000块钱。

东西还没看,我就同意了。在收藏行里,这个时候别惜钱,真的假的都得要,你买的是这个渠道,不单是一箱东西,哪怕里面全是假的,交完钱,你再把它扔了。在收藏行,永远是买的比卖的精。对方也在试探你出价狠不狠,我在试探他的货源到底怎么样。

跟福建那人联系期间,都通过电子邮件,没成交前,对方始终没有透露他的姓名和地址。

2月7日,我汇出了1060元钱,包括手续费。收到的照片一共460张。照片内容涉及到13类文物,这是很难遇到的。其中有唐代泥塑28张、彩色瓷器65张、古代漆器14张、古代石刻艺术36张、古代兵器22张、古代服饰24张、金银器27张、古代人物肖像9张、古建筑17张、书法7张、印玺24张、古代地图文献12张、首饰65张。

东西很热闹,但这是给外行人看的,传统文化中骨干的东西很少,比如青铜器、玉器、书画古籍,这意味着后面还有东西。

就在这批货里,我确定了我的猜测:我发现6个国博专用袋,分别写着“中国历史博物馆资料室”“中国革命博物馆陈列资料室”,里面装有16张底片。

我马上想到国家博物馆正在搬迁,东西可能是流失出来的,这非同小可。

从那天开始,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不能再现金交易。它有可能是特殊渠道来的,也有可能是有人按垃圾处理的,但如果是赃物,我说不清楚,没有办法证明我是买来的。如果它涉及到《档案保护法》,我就更说不清楚了。

我就用了一个办法。比如我在潘家园买,会告诉对方没带那么多现金,我先付定金,然后要对方一个账号,把钱从银行转过去,等钱到了,他再把东西挂号寄给我。银行的账号是实名的,挂号给我邮寄时他必须要留自己的通信地址。

这一纸箱,460张照片,是我购买这批东西中第一批上数量级的。

因为这一次出手,后面的东西出来了。

13个编织袋

2月10日,周六,潘家园,在“高手”那里,我见到东西了。各种器物、书法碑帖照片,前面所缺少的东西,这里都有。

因为财力有限,我把其中彩色照片挑走了。因为漆器、陶瓷、青铜器、玉器这些器物的照片,如果没有色彩就还原不了原貌;也因此,一念之差,我错过了书法碑帖那部分。

从2月10日之后,这个“高手”不断给我来电话,他认为我出钱猛、不还价。我也假充大款,目的是为了保证这个渠道的深入。从那时起,我跟他的交易一共有9笔。

2月16日,“高手”打来电话,说要介绍个新朋友给我。一个重要人物露面了。

2月21日,正月初四,这天是搞收藏的人到潘家园拜年的日子。“高手”给我引荐一个人。这人是个大汉,看起来像个捡破烂的,给我留的地址是北京某某村某某组。

从“大汉”那里,我见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那是16个国家博物馆的标准袋,里面有照片、带底片。

之后他露了底,说这批货一共13个大编织带。告诉我后面还有很多大买家。也许他夸大其词,但我很清楚,后面有好东西。这个时候,我买的照片已经从两元一张涨到9元一张了。对方也看出来了,他连袋子都跟我要钱,底片单独算账,黑白的彩色的都分开来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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