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茜茹 改编
酒井是东京一家小公司的科长,他有一个美丽、健康、活泼的女儿,可是几年前,一场车祸夺去了女儿的生命,妻子也因此病倒住进医院。从此,酒井的生活完全变了。
这天,他到医院探望过妻子后,照旧一个人搭电车回家,吃过晚饭,随手翻起了报纸。报纸上尽是一些娱乐新闻,已经58岁的酒井,对这些早已不感兴趣了。但是他依然翻着报纸,一边看,一边又想到女儿。他想,女儿性格开朗,喜欢时尚的东西。如果她还活着,也许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他边翻边想,忽然一封征友信引起他的注意:
“我是个爱游泳的女学生。这个暑假,我准备到海滨晒得黑黑的,游个痛快。如果你也喜欢游泳,喜欢在海边奔跑,就让我们交个朋友吧,我等待着同年级的高中生来信。”
署名为“相泽利惠,17岁,高中生,熊本县宇土市寺町”。看着这个名字,酒井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一个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一笑便露出雪白牙齿的姑娘。他不由得想到,如果女儿还活着,今年也是17岁。在暑假里,她也许会变成一个脸黑黑的、牙齿雪白的姑娘吧?酒井怔怔地看着这封信,心中突然浮出了一个令他激动的念头—给这个姑娘写信!
说干就干,酒井拿出了纸笔写道:
“我今年58岁,妻子49岁。几年前,我的独生女儿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丧生。后来,我们虽然想再生个孩子,但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了。
“如果我的女儿活着,现在应该和你同岁,也该上高中了。她会和你一样,暑假到大海去游泳,晒得黑黑的……今天,我无意中看到你的信,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女儿,几乎不能自已地写下了这封信。你能不能经常给我和我的妻子写信,讲讲你的情况,谈谈你的学校、你的朋友呢?总之,写什么都可以。我希望你能代我的女儿给我写信。也许,你会认为我是个奇怪的老人,但是,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你的父母,我想他们会理解一对失去独生女儿的老人的心情的。”
写完信,酒井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么大岁数居然还像年轻人一样大胆。如果那个姑娘收到这封信,肯定会吓一跳的;或者觉得无聊,扔到纸篓里。那么,发不发呢?他在屋里转了几圈之后,还是“噔噔噔”出门把信投了出去。
酒井没有对妻子说起这件事,依然像平常那样去看望妻子,然后独自回家。但是他回家时的感觉不一样了—总怀着一种激动的心情,好像死去的女儿正在家里等待着他似的。可是一天天过去了,始终没有回信,他有点失望了。
就在酒井几乎不抱希望的时侯,回信来了。只见信箱里,躺着一封画着卡通娃娃的信封,发信人的位置上写着“熊本县宇土市寺町,相泽利惠”。字很幼稚,尤其是名字,写得很小,好像几个害羞的小孩并排站着。
酒井激动得像个孩子似的拿出信,鞋也没脱,就坐在门口读了起来:
“叔叔,我真吓了一跳。我做梦也没想到您会给我写信。可是,读完您那感人肺腑的信,我不由热泪盈眶。我想,天下的父母对于子女的爱,是多么深厚啊!如果我死了,我的父母肯定也会像您一样,时时怀念我的。
“但我并没有死,恰恰相反,我壮实得很。游泳时,男孩子也赶不上我。我不喜欢学习,尤其是数学。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数学,那该有多么美好呀!”
读着信,酒井瘦削的脸上浮起了微笑,他反复看了好几遍,顿觉一股暖流悄悄充满了他的心。他幸福地喃喃自语道:多美好啊,一个17岁的姑娘接受了一个58岁老人的请求。当天夜里,酒井就给相泽利惠写回信:
“健康,健康,健康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即使数学一点儿不会也不要紧,只要健康就行。反正叔叔是这样想的。”
写好信,酒井小心地把信放在枕边,然后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幸福地入睡了。
第二天傍晚,酒井去医院看望妻子,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把和相泽利惠通信的事告诉妻子。但妻子察觉出他的变化,问道:“你今天可与以往不一样啊。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呀?”
“是吗?不过,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酒井对妻子笑了笑,就避开妻子的视线,好像他背着妻子找了一个情人似的。
就这样,一个58岁的老头和一个17岁的姑娘悄悄开始了书信来往。
利惠的信总是用绘有卡通娃娃的信纸和信封,而且字写得小小的;而酒井总是用一般的信纸和信封,并且字写得很大,一笔一画,一丝不苟。
这一老一少在信中几乎无所不谈。利惠在信中说:叔叔一定是个大好人,高高的个子,很有钱。并且把他叫做“长腿叔叔”。酒井回信说:叔叔个子不高,不但不高,而且应该算是矮个儿,也不是有钱人。
利惠说她想到东京来玩,并且希望叔叔带她到东京最大的剧院去看演出。酒井虽然从来不看演出,但他还是欢迎利惠来东京,并许诺带她去看最精彩的演出。
这一老一少,几乎每隔两三天就通一次信,就在他们通信的第三个月,有一天,公司通知酒井出差,去向正是那个女孩的家乡—熊本县,这可把酒井高兴坏了。晚上,他去看望妻子时,兴致勃勃地告诉妻子,他要去熊本出差了。
回到家,酒井马上给利惠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自己要到熊本出差,但不知被安排住在什么地方,希望她能给他洽谈业务的那个厂家打电话。
酒井一边写信,一边想,到熊本办完公事之后,就领着利惠到海边痛痛快快地玩一天。他们可以一起站在游览船上看海景,像一对真正的父女那样,享受天伦之乐。
到了出发这一天,上飞机前,酒井在机场为利惠的父母买了好多礼品,他要感谢利惠的父母允许他们的女儿与自己通信。
飞机终于到达熊本,酒井一下飞机,便急切地问接机人员是否有人打电话给他。来人说没有。酒井忙了一天工作,到了晚上,还是没有接到利惠的电话。酒井觉得奇怪,甚至有些失望。第二天,他一直忙到傍晚,总算结束了工作,但他期待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打来。酒井心想,到底怎么回事,明天就要回去了,利惠为什么还是没有电话呢?正在这时,收发室来人通知他说:“有客人来看你。”
酒井一听,“噌”地蹦起来,快步来到收发室,只见里面站着一个穿水手服的女高中生,脸黑黑的,眼睛很大。酒井激动地说:“啊……你到底来了。”
“我……”女孩有些发窘地望着酒井说,“我不是利惠,我是利惠的朋友。”酒井惊愕地说:“朋友?”
“对。利惠让我给您带来一封信,她来不了,”说着,女孩怯生生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酒井,“利惠说,请您原谅……”说完,女孩向酒井鞠了一躬,就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酒井坐在收发室的椅子上,拆开那封印着卡通娃娃的信,读了起来:
“叔叔,请原谅我。您好不容易到熊本来,而我却不能去看您,请您包涵。我不能去看您,并不是因为要上学,也不是因为有事。如果我能去,我恨不得马上飞去,但是我不能。
“叔叔,两年前,我也遭遇了一场交通事故,虽然没有死,但是脊柱受伤,已不能随意行走,不能像大家那样游泳、打排球了。如果想活动,就必须拄着拐杖。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别人帮助我。开始的时候,我每天只是哭泣。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哭了,我要坚强地活下去。
“可是,我常常感到寂寞、孤独,多么希望自己能像以前一样游泳,在海边奔跑。我想象着自己游泳奔跑的样子,于是,我给报社写了一封生气勃勃的信。只有在那封信中,我才能像过去一样强壮健康。
“后来,我接到了您的来信。叔叔的寂寞和我的寂寞交织在一起。在我与您通信的过程中,我几次想向叔叔道歉,告诉您我撒了谎,但我不想打碎叔叔的梦。叔叔梦中,那个能跑能跳的女孩子是珍贵的。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坏事,必须认错,但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临了。我虽然可以拄着拐杖去看您,但我不想让叔叔看到我拄着拐杖的样子。因为叔叔梦中的我是一个皮肤黑黑的、牙齿白白的姑娘,是一个健康的,能游泳能奔跑的姑娘,所以我决定不去了。我请我的好朋友把这封信带给您,尽管她说我应该亲自去赔礼道歉……”
酒井把信放在膝盖上,两行泪水不知不觉地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
(题图、插图: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