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录生
烟雨楼
船头像唱针一样划开青山湖碧绿明静的水面,从码头向北直行约两个小时,就可以看到水面突兀着一座岛屿,岛上惟一的建筑,就是烟雨楼。
无人知晓岛屿叫什么名字。可能由于烟雨楼名气太大了,把岛子的名字淹没了。当地人上岛子,只须说去烟雨楼,大家都明白。本来是湖面经常弥雾,楼因被雾半遮半掩而得名,而今只有楼占据了人们心中的位置,而岛子应有的名份被忽略了。世人虽在烟雨之外,目光却在烟雨之中,难怪世人的眼光也让烟雨迷惑了。
已经无法探究最初来岛的人在哪个朝代,是什么原因。只知后来的文人雅士在把目光从历史、哲学的典籍抬起的一瞬,发现这座尘封的灯塔,里面仍有童话在走动,足以让人怦然心跳。便有人循入烟雨楼,穿起了烟雨衣裳。
岛子在湖中,约有四平方公里,成椭圆状。周边环绕一圈丘陵,中间平坦。四层楼面对东方,太阳在异国他乡升起,船只南来北往,只能远远看楼的侧影,使烟雨楼更添几分神秘。
当地传说很多,有神话,也有童话。最主要的一个是讲大约在明朝时期,有一名书生,在南下赶考船行荒岛时,已日落西天,书生无奈,只好在岛上留宿。夜间忽然灵感洞开,书生对着野火,一夜挥就数篇美文。天亮时,书生见岛上巨树参天,禽兽和欢,决意落定此地。初时,书生虽无栖身之处,但文如泉涌,书生便著一文,垒一石,年长日久,文稿没顶,房舍见形。书生寻遍小岛,找长草苫房,正当无望而归时,忽然发现舍后新发荒草一片,草长过腰。书生感慨天佑。此后书生著文无数,广为流传。岛中间现尚有一方形巨石,后人称为书生石,据说就是书生最初撰文写字的地方。
传说奇,岛子的变迁更奇。岛子远离尘世,但中国近代历史的演变,几乎在岛子上都能找到影子。清朝末期,岛上住着一位老者,每天除了练功习拳,便闭门读书,与过往山民概不接触,老者姓甚名谁,无人知晓。清朝统治崩溃后,才有人知道,老者是反清义士,烟雨楼是反清组织的一个交通站。随着帝制覆灭,老者离开了岛屿,再也无人见到。日伪统治时期,岛屿成了抗日联军一支小部队的栖身之处。部队昼伏夜出,消灭了许多进山围剿的日寇,屡立奇功。由于地点隐蔽,日本鬼子始终未能发现这支部队的住所。文革期间,一群“走资派”被关进岛屿,由于地处偏僻,时常无人看管,“走资派”们便在岛上开荒种田,自得其乐。岛子虽小,食物来源却十分充足,历朝历代居岛者,无需外界供应粮食,岛子似中国封建社会自给自足经济的一个活细胞。
不知道书生的草房在岛子上坐落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取代草房的石楼在岛子上渡过了多少年,只听说现在的烟雨楼是在清朝鼎盛时期修建的,虽然烟雨楼还是延续了石楼的主体,楼的规模又扩大了些,在三楼之上又添加了一层阁楼,但想不出那时方圆百里荒无人烟,为什么有人从湖外运砖运瓦,来此建楼,建楼的事又没有流传于世,真可谓千古之谜了。但能看出烟雨楼的楼身明显有模仿欧式建筑风格的痕迹,而阁楼则纯粹为中式结构,同一栋建筑本身中西合璧,也是一道景致了。
从烟雨楼南侧石阶拾级而上,不远处有一古井,井口一米见方,井深不见底。据说井底有一泉眼,出水甘甜。井口常年向外溢水,顺坡而下。井水冬暖夏凉,四季饮之,驱寒消署,八方来客,凡吃此水,没有水土不服之说。人们把这口井叫眼睛泉,取意眼睛一样明净。上岛之人,往往茅塞大开,看来有所依据。
沿着石阶再行,是岛子中间最大的一块空地,田垄经纬分明,像一个运动场。南北两块梯田高出空地,像两边的看台。周围山脉林木葱茏,荆棘丛生。松、杨、柳、槐、栗、桃、梨树各自成片,显出人工植树痕迹,树龄上逆百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此话真切。林间常有山雀、山鸡、野兔、松鼠、野猪、山羊等大小动物出没,山鹰是它们在岛上惟一天敌。山鹰很少盘旋在空中,经常立于树冠,一副懒散的样子,看来居食无忧。陆上动物怎样涉水而来,叫人好生思量。
岛上经常烟雨蒙蒙,这时候置身岛上仿佛坠入云海之中,无法辨清方向。岛上的人有经验,先直行找到山根,再沿着山根往前走,因为岛子是圆的,最终就会找到所要找的地方。岛子至今也没有电,头几年人们还用煤油灯、马灯、蜡烛照明,近几年用上了电池灯,电池灯为岛上的夜间带来了现代气息,烟雨楼的窗户亮了许多,夜间也能感觉出有生命在活动。由于没有电,岛子一直沿用火墙取暖,夏天,门窗洞开,穿堂风就是最好的空调。
烟雨天气,岛上的人便早早入睡,有时醒来已过次日中午,时间的概念淹没在烟雨里,居者可以毫无顾及地编织春梦。经常客人造访时,居岛人还在梦乡。夜不闭户,朝不掩门,出入岛倒也自由。晴天如果是生命的一面,烟雨天便是生命的另一面。生命不仅要活力四溢,也要静静地滋润,这样的生命才不单调。
总也弄不明白,外面的世界频频变幻,距离越缩越短,而烟雨楼一直在固执的守候着什么。与它关联的来往船只从无篷摇橹木船都过渡到电动汽艇了,它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在水中招摇。不过,岛上过去从来没有苍蝇,只在近年才有。据说都是有篷船带来的,有篷船为人带来了舒适,也夹进了苍蝇。不过,岛上住的几位画家,画里从来没有苍蝇,他们仅凭着记忆做画,他们的记忆里没有这些东西,画出的画就更加洁净古朴,往往更能打动人了。
岛上常住着三四个人,听说都是画家和诗人,不知道他们已经住了多久,还要住多久。也有冬天岛上人走楼空的时候,那时岛子便冷落了。住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前脚走的后脚来的大多都不曾谋面。有一天,我慕名游了岛子,后来决定不住下,虽然岛上的人热情挽留,我也很喜欢岛子,但我还是毅然返回码头。任何人都不可能属于岛子,岛子也从来不属于任何人,我感觉还是远远的望着它好,朦朦胧胧给人无限遐思。
家燕
两个小家伙站在门前的电线上,歪着脖瞅我。我进进出出忙着活计,它们也转着头看着,偶尔互相嘀咕着什么。
我知道它们想干什么,已经围着我家房前屋后转了几天了,就差看看这家人怎么样了,它们一定知道我是这家舵主,几天来一直在观察着我,流露出征询的眼神。我假装没看到它们,这是一种默许,也是一种幽默。
就这样沟通了。它们开始在我的新房屋檐垒窝。两只燕子来往穿梭,衔来一团团泥土,粘在墙壁上,像两块云飘来飘去。偶尔站在什么地方休息,则互相梳理着羽毛,能明显地看出来,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我家十分喜欢燕子,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告诉孩子们,燕子是益鸟,不能伤害。爷爷常说,燕子有灵性,看地气和人家垒窝,衰落和不和睦的人家它是不去的,燕旺人丁。母亲也非常喜欢燕子,小时因战乱父亲在外常年没有音讯,燕子冬去春来,每逢春天,总给母亲带来新的希望。母亲常对燕子说,帮他爸带个信,报个平安吧。
由于河床很近,淤泥丰富,燕窝一层层地垒起来了,在垒窝的过程中,泥块不时地掉在地上,弄脏了水泥地面,两只燕子生怕主人嗔怪,落到地上拣泥粒,重新粘上。燕子用唾液粘泥团,垒一个燕窝用多少唾液,真难以想象。
燕窝垒成了,两只燕子住了过去,第一夜,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妻子笑着说,这对儿与现在的年轻人一样。我也会意地笑了笑。燕子仿佛知道体谅主人,在以后的夜里,总是静悄悄的。
我有早起的习惯,早晨天刚放亮,我就躺不住了,而燕子总是起的比我还早,经常毫无顾及地站在电线上,在我面前互相亲昵地梳理羽毛,我深信爱情是颗聪慧的种子,落在哪里哪里就会生长柔情。
转眼到了夏季,田里的庄稼长起来了,农田里的活多了。好久没注意家里的燕子,忽然发现只剩一只燕子,窝里窝外飞来飞去,再仔细观察,另一只燕子趴在窝里,它们开始孵小燕子了。
天空乌云密布,高空闪电和远处雷鸣不断传来,人们早已躲进屋里,此时只有那只觅食的燕子在低空不断翻转穿行。想起了尚在农田里忙碌的人们,他们从一丝光亮中看到了黎明,手持一粒种子,怀着一片金秋,这是生物得以延续的强大动力。
小燕子出生了,窝里伸出一片鹅黄的小嘴,像一片油菜花。它们每天吵着伸着脖子,要吃的,它们的父母更忙了,飞来飞去一刻也不停。两只燕子明显消瘦,羽毛凌乱,毛色暗淡。
夏天快要过去了,小燕子在吵闹声中长大了,跃跃欲试开始飞行。一只小燕子在慌乱中飞到了屋内,欲从玻璃窗飞到窗外,扑哧哧往玻璃上直撞,燕子双亲在窗外急的嘎嘎直叫,我上前捉住了小燕子,又在小燕子一只腿上套上了红红的铁丝环,架上梯子,把小燕放在了窝内。两只老燕子显然明白了我的意图,还没等我从梯子下来,径直飞到窝边来探望小燕子,咕咕叫着,亲热极了。
家里的小燕子都出窝了,我的小院也热闹了起来。经常有百余只燕子,同时停落在院子上空的电线上,远远望去像一条长藤结满了果实。而我家的燕子,常常落在地上,跟我脚前脚后地转悠,有时啄啄这个,啄啄那个,全然不顾身边来往的鸡鸭。
渐渐天气凉了,早晨起来,我感到院子出奇安静,燕窝空空的,院子周围一只燕子也没有。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我断定燕子向南方迁徙了。
我很懊悔自己心粗,我相信家里燕子在迁徙之前,一定会以某种方式向自己告别,我竟然没有察觉。燕子一定是带着茫然和遗憾走的,我失去了挽留它们的机会。
不久天下雪了,呜咽的北风使北方原野显得萧条而荒凉,我又想起了燕子,它们飞到哪里了?现在落脚的地方冷吗?还能认得曾经的家吗?能不能再回来?想到了这些,我的眼角竟然湿湿的。雪停了的时候,我有意识地往院外撒了一些小米,我知道,在这个时候,鸟儿觅食是最艰难的。人类占有了这个世界,帮助其它生物好好生存下来,这应该是人类起码的良知。
又一年春天来了,燕子们又回来了。有一对燕子住到了我家燕窝里。我认出了其中的一只,腿上还套着红红的铁箍。那对老燕子呢?它们是去了别人家,还是遭遇不测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等了好久,它们再也没回来。
我失去了曾经的朋友,我的心好像有了残缺。在今年冬季来临之前,我一定要想方设法告诉燕子,怎样去渡过冬天。
[责任编辑丛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