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太成
1963年8月中旬,中共晋东南地委赵军书记、中共长治市委王志明副书记带领地、市工作队80余人,进驻长治市黄碾公社搞“四清”试点,到1964年1月底结束,历时5个多月。
在此期间,著名大作家赵树理应邀参加了这次“四清”试点工作。由于赵树理大作家在人格魅力、工作作风、为人处事等方面与众不同,给人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当时在该公社任党委秘书,主管接待工作,有幸与大作家赵树理相处了一段时间,并负责他的生活起居、工作联系等事宜。由于经常和他交往,我尊敬地称他为赵老师,而他又亲切地叫我小于。近50天的相处,给我留下了终生不可磨灭的记忆。虽然此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但赵老师的所作所为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一、生活简朴,给大家一种亲切感
赵老师到黄碾时,正值初秋季节,他的穿着却十分简单,一身蓝色中山服,一顶蓝色前进帽、一双黑色千层底布鞋。他的穿着给大家一种很大的想象反差,可是,又给人们一个俭朴、庄严、大方的印象,更给农民一种亲切感。
赵老师下乡蹲点选择在本公社的曲里村。到村后,他要求住在老百姓家里,先后几处安排,他都不大同意。最后,他自己决定住在当时任团支书的郭买成家里,并说:“这样有利于我的工作,也少给你们(指大队干部)找麻烦。”
曲里村距公社所在地的黄碾村有三四里路,到公社开会,赵老师从来不让车接送,坚持和大家一起来去。有时工作队连夜开会,散会时已是晚上九十点钟了,公社领导要他住下,他却坚持要和大家一起回去,以便第二天早上参加劳动。
劳动、吃派饭、参加各种会议是他联系群众的好方法;和农民拉家常、讲故事、谈人生是他的拿手好戏,因此,农民和他成了朋友,成了无话不说、无事不讲的好伙伴。老百姓说:“来了个大官,又不像大官;来了个大作家,也不像个大作家,倒像个咱农民的老大哥。”该村党支部书记张存昌在一次大会上指着赵老师说:“大家都看过《小二黑结婚》吧,这个戏就是他写的,他是农民作家,是咱老百姓的贴心人,有什么话,有什么意见,尽管给他说,保证能反映到党中央、毛主席那里!”这时一片掌声,会上热闹起来,有的要求赵老师讲讲话,有的要求说说北京的大事、世界的大事。最后赵老师一一作答,满足了大家的心愿。
赵老师接近群众,有许多特殊事例,如待客烟就与众不同。他上衣的四个衣兜都装有烟,见什么人给什么烟,如果是下地农民,他拿出来是“火车”牌香烟,如果是县和公社干部,发的是“黄金叶”或“金钟”,如果是再大一点的官,拿出来的是“恒大”、“前门”,这是为了贴近群众。而他自己却抽的是大烟袋锅的旱烟。当然,各层人员在一起时,就拿出中等烟给大家抽。我就多次享受过这种待遇。如果和农民在地里劳动,他就和大家席地而坐,互抽小烟(毛烟)或旱烟,我曾在地里多次见过这一情景,实在令人感到亲切。可惜,当时没有留下这些珍贵的镜头。
和农民是这样亲切,和我们这些普通工作人员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一天,在公社开会休息间隙,我和地委下乡的宋志清、王富和等人在院内下跳棋,赵老师走过来说:“我也算一个,行不行?我保证赢你们,不信试一试。”一盘棋下完,赵老师输了,这时,他又说:“这棋没有下完,我没有输,得把棋子走回来,才叫完。”因为赵老师的棋子走在半路,往回返当然他的棋子先到,肯定是他赢,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二、赶写约稿,创作、下乡两不误
1963年9月上旬的一天,从北京来了一位姓王的客人,自称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是来和作家赵树理要稿子的。并说:“此事早在北京约好的,赵先生同意为我们写一篇稿子在近期刊物上发表,我今天是来取稿子的。请你们帮我找一下赵先生,我好拿上稿子尽早回北京,因为出版社等着急用。”听后我感到这是大事,随即就派通信员骑车前往曲里村,找到赵老师,并说明情况。“不着急,教他等一等吧!误不了事的。”赵老师这样说。由于他工作安排较紧,一时脱不开身,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回到公社。他见到北京来的小王后说:“让你久等了,实在对不起。不过也有好的一面,要不是来找我,你能来这赫赫有名的柳叶镇吗!这里是桃园三结义的地方,你知道吗?不要紧,住两天不妨事的,这里的空气比北京好,有农村的新鲜气味。如果误了事,领导批评你,我替你请罪,行吗?”这时小王和赵老师都哈哈大笑回房去了。
我和赵老师住的房子是门对门,窗对窗。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赵老师的房间还亮着灯,肯定是在加班。我提着暖壶给他送了一壶水,看他正在聚精会神写着,我没敢打扰就回房休息去了。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赵老师就敲门了:“小于,你把这个稿子交给小王,他要走就让他走吧,要不走就住两天也行,由他吧!”说着把稿子塞进门里。接着又说:“我就不见他了,我下乡走啦。”
我拿起稿子一看,觉着不对劲呀!怎么就一张纸,没有捡完,掉在地上了?没有呀!再仔细一看,两面写得密密麻麻,竟看不出个头绪,哪是头,哪是尾,也搞不清楚,还有很多字我也不认识,赶快找赵老师问一下吧,可他已经下乡走了。无奈,我只好拿着稿子去交给北京的小王,并将赵老师说的一番话,转告给他。看到稿子,小王同志高兴极了,连说:“好!好!好!我这就可以回去交差了。”我疑虑地问小王同志:“你能看懂这稿子吗?”“这个不怕,我不认识,有人认识,我只管拿回去就是了。”小王又告诉我:“我们出版社有两位编辑,专门为老作家服务,并整理他们的文字,就是再难认的稿子,他们也能一字不差地认出来。”
从这件事不难看出赵老师对创作深思熟虑,不然一夜是绝对完不成任务的。对约稿写作的精神,多么认真负责,对下乡又是抓得那么紧,真不愧为人民的楷模。
三、“头驴”的故事,对参会人员启发很大
1963年8月31日,黄碾公社召开公社全体干部、下乡工作队员、贫下中农代表共300余人的“四清”试点再动员大会。会上,地委书记赵军作了重要讲话,地委农工部长陈国宝安排了工作。这时,赵军书记请赵树理讲话。话音刚落,会场一片掌声、欢呼声。当时,赵老师一再推辞,可是下面的欢呼声、掌声一直在响。在大家的再三要求下,他离开主席台上的座位,向讲台走来,又是一片掌声、欢呼声。“我没有什么讲的,可是大家再三要求,赵军书记又下了命令,我只好讲几句了。刚才他两人的讲话,都很好,我完全赞同,举双手拥护。两个95%很重要,就是要团结95%以上的干部,相信他们都是好样的。要团结95%以上的群众,他们都是拥护共产党的,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他们也是好样的。这是中央的精神,谁也不能改变,而是要认认真真地执行。”接着,他又很幽默地说:“我给大家讲一个‘头驴的故事,请大家在运动中注意不要上‘头驴的当。在内蒙古的草原上,一群一群牧驴,在吃饱草后,牧人要赶它去河边喝水,这时,在驴群中,突然会出现那么一两头驴争先恐后往前边跑,它一边跑,一边咬或蹬别的驴,使自己能跑到最前面,在水边占有一席之地,我把这种驴,叫作‘头驴。我们在历次运动中,也有个别人要当‘头驴,突出自己,伤害他人,以达到占有一席之地的目的。我们这里有没有这种人呢?我看社会上的现象,在这里也会有的。如果没有,那更好。如果有了,我们一定要警惕。不要上‘头驴的当。”此外,赵老师还讲了好多其它有关贯彻“中央十六条”的问题和一些农村社会主义教育问题。讲话长达40余分钟,鼓掌就有6次之多。此次讲话,对大家震动很大,对个别抱着整人态度的人,震动更大。在场的公社干部、工作队员、贫下中农代表,一致认为他的讲话切合实际,有针对性,是作好“四清”试点工作的有力武器。
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形势下,敢讲这种话的人不多,就是有想法,也不敢讲出来。但赵老师讲出来了,并且讲得厉声厉色。不但得到了与会者的拥护,连地委书记赵军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这次讲话为黄碾“四清”试点的胜利结束奠定了思想基础。
四、稿费无数但从不乱花一分钱
在工作之余,闲谈中,有人问起赵老师有关稿费的情况。赵老师毫不犹豫地说:“我的稿费,我也不知道有多少,这样说,可能你们不相信,但这确是事实。今天这家汇来了,明天那家又邮来了,有的我竟不知道是什么稿费。我今天到银行取钱,银行会告诉我有多少存款,可是明天是多少,我就又不知道了,这是国内情况。至于国外的情况,就更难说了。我说一个例子,你们就知道了。1958年,我和其他同志到苏联访问,苏联中央银行的行长到我下榻的饭店给我说:‘先生,我们银行有你的存款,是稿费款。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派人给你送来。我问他:‘你能告诉我有多少吗?行长说:‘你用多少就给你送多少。但只能在我们国家用,不能带回贵国,更不能带到别国使用,因为这是版权外汇,只能国家之间互顶使用,不能挪作它用。我给行长说:‘容我考虑以后,再通知你们,好吗?行长走后,代表团成员们纷纷议论:有的说:‘自己的稿费,该花就花,该用就用,电视机、手表、照像机之类的,咱们又允许买,带多不行,就买一种总可以吧!能买什么就买什么,能用多少就用多少,反正不能往回带钱!也有的说:‘老赵,你出国访问的机会很多,哪个国家也会有你的稿费,到哪里去买都行,这次不想买,下回再买也行。经过一夜的考虑,最后,我还是决定什么东西也不买,把钱留给国家顶版权外汇用吧。”
赵老师接着说:“同年,我还到朝鲜访问,遇到和访问苏联一样的情况,不同的则是一个专管外汇的副行长,因为有在苏联的经验,这次我们没有多谈,只是说:‘谢谢你们,我不需要钱,也不准备买什么东西。这两个国家是这样,其它国家当然也大同小异了。这就是你们所关心的稿费情况,你们说,我有多少稿费呢?”
最后他说:“我们国家还很穷,人民也很穷,咱就是富裕一点,也不能乱花钱呀,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
赵老师在黄碾的感人事迹还很多,我仅将自己接触到的一些事情略述了一部分,还有很多事没有涉及,如活跃农村文化、建立农村图书室、培养干部,特别是青年干部和妇女干部等等。
赵老师在黄碾工作的几十天,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一生很难忘怀,特别是赵老师创作的上党梆子《十里店》,有很多题材就是取之于曲里村和黄碾等村。
(责编 一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