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林
几年前我从外地报考上海中医药大学博士研究生,面试那次是我初识李照国老师,只记得当时他坐在桌边非常安静,目光和顺,面含微笑,只当是位中医专业的老师,谁知李先生发出流利外文,声音温和、亲切。
入学后,又有幸聆听李先生担任主讲的《中医英语》一课,就此有了与李先生近距离的接触,课间与李先生聊聊天,知道了李先生与我是半个老乡(我母亲也是陕西人),还知道先生的求学经历,先学英文,后习医学,而平生所好乃诸子之学。他大学攻读的是英语语言文学,攻读硕士学位又师从著名医学英语翻译家邵循道先生,博士导师又是著名的中医古籍、针灸大家李鼎先生,可谓系出名门。
上李先生的课,既轻松又有压力。轻松的是,他上课不是按部就班的讲,倒有些天马行空的感觉,你可以随时提出你的看法、观点,与他探讨,上课气氛很宽松。而其实当天这堂课所讲的内容,涉及前前后后好几课的内容,如果试图一边听先生讲,一边对照书本,你可能忙得只有忙不迭的翻书找出处,几节课上下来,那真是惶惶然无所学也。所以上先生的课,课前的案头工作、课后的复习总结工作比较重要,这样思路才会紧紧跟随着他。
李先生所讲的内容,大多是围绕中医术语、经典著作如何准确翻译展开的。每个名词、每句话不同译法,他都会一一列出,再逐一分析,指出何为最传神表达。熏陶久了,逐渐就开了点儿窍,感到中医翻译蛮有趣的。
最近,笔者又有幸第一时间拜读了先生新作《译海心语》(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方知先生用心良苦。译海跋涉之苦,怎是我等以为“有趣”之水平?细阅此书之后,再回想起当年先生所讲主旨,才知“怎样把中医的精神实质、本意用另一种语言忠实再现”,是李先生多年来潜心研究的主题。
那先生怎会有如此抱负?他以为,“要使中医走出国门,造福人类,舍翻译之外别无他径。”而“中医翻译之难,人所共知。除医理深奥玄秘之外,最大之难还在于对应语的缺乏。”“不能深入了解中医理论和中华文化的精神,则难以在译文中再现原文的内涵主旨;不能准确把握译理大要与译事大法,便难以使译文在词法和句法上符合译入语的表达习惯。”
“众所周知,从事中医翻译,既需谙熟医学,又需精通外语,还需明于国学。”
于是乎,先生愿以一己之力,使世人通晓和了解中医。在中医翻译这个领域内,躬耕已逾廿载,而翻译《黄帝内经》是先生一生的梦想和追求(已出版)。二十个寒来暑往,有豁然开朗之时,也有苦思无奈之时,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只应了“谁解其中味,只有作者知!”
所以当《黄帝内经》译毕,这部《译海心语》也就应运而生,译海寻觅中的诸多感慨、诸多心语尽在其中。先生在书中旁征博引,诗词典故信手拈来,运用得恰到好处,运用的自然贴切,如描写其在译海中的艰难困惑:
“千岩万转路不定,烟涛微茫信难求。”
比喻其在译海的苦苦思索: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此为第一境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此为第二境界。
‘噫吁嘻!危呼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此为第三境界。”
尤其这第三境界与王国维所谓的第三境界“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相去甚远,由此看出,先生并未因已是中医翻译大家而沾沾自喜,如其在“祭菊诗”所云“自此不敢还家,唯恐姐妹嗔怪。”他的笔名“牛喘月”不也表明先生在译海勤耕不已的心迹么?
纵观先生写作文笔,非有深厚的国学烂熟于心,何以能如此洒脱运用?而译理、译论借诸子百家之学从中探究,更是独辟蹊径。
除了敬叹先生博学,《译海心语》中处处体现的他做人谦和平实之道,才真正使我们佩服。“一次翻译研讨会上,与会者情绪激越,争论几近论战。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朋友以目视我,欲令我赤膊上阵。而我嗫嚅了半天,终于没有讲出话来。”有人争辩,要求先生表明立场,但他只是默然微笑。先生在学术上、生活中就是这样敦厚、谦让,没有争名夺利之想,保持自己的一方心灵净土,默默耕耘,他的平生之愿——翻译巨著《黄帝内经》终于提前完成,并就此写成了九九八十一篇《黄帝译经》,《译经·序》我们在《译海心语》中有幸先睹。
回望二十余载岁月,译海之行虽苦,但伴随对中国传统文化、对中医学的深层领悟,李先生是“山高路远,无畏其险。巉岩绝壁,无虑其艰。风餐露宿,无忧其苦……”现在我因工作之故,能时常与先生碰面,幸也!
(作者单位:上海中医药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