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婴儿的拥抱

李荷卿(编译)

老人的眼睛紧闭着，我看见眼泪在他的眼睫毛底下悬浮着。他那充满污垢、痛苦和艰辛的劳作的老手托着我的婴儿的屁股，抚摸着他的后背。

在餐馆里我把伊瑞克放进一把高高的椅子里，注意到每一个人都在静静地一边吃饭一边交谈。突然，伊瑞克高兴地尖叫起来，说：“嗨，瞧那儿。”他用他那胖乎乎的婴儿小手重重地拍打着那把高椅子的椅背。当他高兴地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扭动着身体时，他的眼睛笑得皱起了皱纹，他的嘴巴咧开着，露出没有长牙的牙床。我环顾四周，看见了让他快乐的根源。那是一个穿着肥大的裤子、且拉链只拉到一半的男人，他的脚趾头从鞋子里戳出来。他的衬衫很脏，他的头发既没有梳也没有洗。他的胡子太短，不能称之为胡须，他的鼻子隆起得那么高，看起来就像一幅公路线路图。我们离他太远，闻不到他身上的臭味，但我相信他身上一定有臭味。

他的手挥舞着，敲打着粗粗的手腕，“嗨，瞧，孩子；嗨，瞧，大男孩，我看见你了，小家伙。”那人对伊瑞克说。我和丈夫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该怎么办?”伊瑞克继续大笑着回答，“嗨，嗨，瞧。”餐馆里的每一个人都注意地看了看我们，然后又看了看那个男人。

那个古怪的老头正在和我美丽的小婴儿瞎胡闹。我们点的饭菜来了，那人开始从房间那头大叫：“你们点小馅饼蛋糕了吗?你们知道躲躲猫(一种把脸一隐一现以逗小孩的游戏)吗?嗨，瞧，他知道躲躲猫。”没有人认为那老头是可爱的，他显然喝醉了。我和丈夫感到很困窘，我们默默地吃饭，只有伊瑞克除外，他正在为那个欣赏他的、来自贫民窟里的流浪汉表演他的拿手好戏，而作为回报，那人也把他大大地赞美了一番。

我们终于吃完了饭，向门口走去，我丈夫去结账，告诉我去停车场等他。那老头就稳稳地坐在我与门口之间的位置上。“上帝，让我在他对我和伊瑞克说话之前顺利地走出去吧。”我在心里祈祷着。当我走近那个老头的时候，我转过后背，试图横跨一步躲过他，避免他呼出的空气吹到我们鼻子里。但是当我这么做的时候，伊瑞克的身子在我的怀里向外斜伸出去，张着两条胳膊，做出“抱抱我”的姿势。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伊瑞克就已经从我的怀里向那个老头扑去了。

突然，一个身上带着臭味的非常老的老人和一个非常小的小婴儿之间的爱达到了完美的极致。伊瑞克表现出来的是完全的信任和爱，他温顺地把他的小脑袋靠在老人那粗糙的肩膀上。老人的眼睛紧闭着，我看见眼泪在他的眼睫毛底下悬浮着。他那充满污垢、痛苦和艰辛的劳作的老手托着我的婴儿的屁股，抚摸着他的后背。没有哪两个人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建立这么深厚的爱。我站在旁边，肃然起敬。老头抱着伊瑞克，在怀里摇着，他的眼睛睁开了，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他用一种坚定的、命令的口吻说；“你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我的喉咙里像卡着一块石头，好不容易才说出：“我会的。”他颇不情愿地将伊瑞克从他的胸前推开，好像这样做，让他受到极大的痛苦似的。我接过我的婴儿，那老头说：“愿上帝保佑你，太太，你已经给了我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我除了低声说“谢谢”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抱着伊瑞克，向汽车跑去。我丈夫看到我哭，并且把伊瑞克抱得那么紧时，感到莫名其妙。只有我知道为什么，我刚刚亲眼目睹了一个看不见罪恶、不懂得评判的小孩子表现出来的爱。我的小婴儿看见的是一个人的内心，而我，他的妈妈，看到的则是一套衣服。这是我的小婴儿教给我的最好的一课。

(晶晶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