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羽
1
从深圳到我曾生活过24年的武汉,乘飞机不过两小时。飞机上的一点时间,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做梦,那个做过无数次的梦----似曾相识的年轻女子的背影,婀娜地穿越洒满月光的台阶,我想追上去,却越隔越远。
从梦里大汗淋漓地醒来,已经能感觉到飞机正在降落。坐在我身边的助理许萱递给我一块湿巾:“罗总,刚才你又在梦里叫小慧呢。”
许萱性格恬静但头脑敏锐,当初我最失意时,只有她放弃了家人安排好的出国留学,执意陪我渡过难关。难关过去,她当然也咸了我最信赖的助理。
这个世界上能为男人披肝沥胆的女人是极品。2004年底我在广州突发急性肺炎,又是许萱,退了去澳洲探亲的机票赶过来,衣不解带地在海员医院陪护我整整四昼夜。醒来第一眼,我看见面容憔悴的她就心知肚明了,没有爱怎么肯为我做这么多?所以病好后我向她求婚,不料她微笑着摇头,红着眼圈说:“我听见你在昏睡中不断喊一个叫小慧的人。”
飞机落地时有点震感,许萱的手下意识地抓着座位扶手。我将自己一只手盖上去,说:“你相信我,凌小慧和这个城市,对我来说都是24岁之前的事了。”
许萱侧过脸,温和地笑:“我信,所以我一直都很有耐心啊。”
2
回到阔别五年的武汉,我对市区商贸大厦的招标抱定了志在必得的决心。我知道自己的实力,参加竞标的六七家公司里,其它都不可惧,除了那家有外资背景的盛华不可小觑。
早茶时,我点了许萱喜欢的柠檬茶,并嘱咐她:“我想趁这几天不忙,抽空和从前的老同学聚一聚。”许萱用很职业的口气说:“我去办,名单给我好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两页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姓名、地址和联络方式。许萱抬抬眼皮盯着我,扬了扬手里的名单,轻轻说:“上面好像没有那个小慧?”有些东西,再有涵养的女人也有憋不住的时候。我呵呵笑:“她叫凌小慧,早在五年前就嫁人了。我还真不知道她的联络方式,不过没关系,别的同学会通知她的。”
分别五年,凌小慧以她依旧的美丽出现在我面前时,已褪尽了学生时代的青涩,平添了几分成熟的妩媚。
她见我,神情里稍微有点尴尬。于是我大方地站起身,走过去,寒暄,问候。整个聚会从下午持续到晚上,餐后大家兴致不减,闹哄哄地挤进顶层歌厅卡拉OK。迷离的灯影里,手机忽然在衣袋里震动,我只好悄悄走出喧哗的大厅,走到外廊的一个角落。接完电话我刚要返回,却看见凌小慧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她婀娜的背影让我不觉又想起那个挥之不去的梦。
我慢慢靠过去,很体贴地问:“怎么出来了?你还好吧?大概没有旁人的缘故,她不再佯作矜持:“当初我对你——伤太狠了吧?”我淡然一笑:“都过去了,怎么还提?”她也笑,是惨然那种,说:“可毕竟我负了你。”
我凝视着凌小慧,低低哼唱起那支久违了的澳大利亚歌谣:“哦,哦,月光坐在台阶上,搂着心爱的小姑娘。”歌声显然令她加倍内疚,她的眼泪簌簌不断,由嗫泣到不能自持地倒在我怀里。
也就是这时,我看见不远的侧门被人推开——许萱出现在门口。她不觉愣了愣,然后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牢了我。
3
竞标的日子越来越近,但我却频繁地和凌小慧花前月下。周遭早巳流言四起,连深圳总部那边的几个资深董事都按撩不住地热线长途,叮嘱我一定要“大局为重”。
竞标前两天,许萱把最后的报告书交给我,顺带还递给我一份辞职信。我一跳三尺地嚷道:“走?知不知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她回说:“我都安排妥当了,不会出任何纰漏。”我霸气地一挥手,说:“那我也不想放你走。”许萱默然地站着,又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我。
片刻,我换了比较缓和的口气说:“不要相信别人的瞎议论,再过两天这边的事情就结束了,真的。”许萱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相信别人的议论,但是我确信,过两天你对凌小慧的报复就彻底完成了。”
我不禁倒抽了口冷气,甚至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时,反是她贴近来,对我说:“其实那个凌小慧已经受到生活的惩罚了——当初她和财政厅长儿子的婚姻只维持了一年;尔后经营生意也被人骗,到现在都没有份稳定工作……但我不耐烦地打断她:“和我当年蒙受的耻辱相比,这些又算什么?”
五年前,就在婚礼前三天,凌小慧在布置一新的洞房里留下字条,告诉说不能嫁我,因为要和一个能给她更多实利的财政厅长儿子结婚。
记得那天我茫然站在新房中间,手里捧着刚为她买的一款六千多块的结婚戒指,那是我兼职做了五个月软件的报酬。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唯一清楚的事实是我被她抛弃,并且还得独自收拾残局。
接下去几天,我按照凌小慧先前拟就的婚宴名单登门致歉,逐一退还贺礼。面对人们同情、怜悯或者幸灾乐祸的眼光,我抑制内心的真实感觉,强作镇定地显出一个男人的豁达和无畏。
半个月后凌小慧新婚,我不请自到,当着所有宾客送上一份不菲的礼物。这一举动让所有人动容,纷纷夸赞我的宽容和气度。
往事历历在目,现在我有能力,又有得天独厚的机会,凭什么不清算一切?许萱大概也看出我的愤怒,颤声问:“你究竟要怎么样?”我瞥了她一眼,一字一顿:“我曾经在离开武汉时发过誓,有朝一日将加倍奉还凌小慧加在我身上的羞辱和伤害。”
许萱先前一直在凝视我、观察我反应的眼光倏地冷了下去,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4
竞标的前一晚,凌小慧不请自到地来到饭店。我佯装惊喜地把她迎进房间,尔后电话叫了丰盛的情侣套餐,配以上佳的波尔多红葡萄酒。
餐前几分钟,一个小文秘敲开客房,谨慎地将一个公文包交到我手里。下午我当着凌小慧的面打手机给公司,吩咐从深圳快递的标底务必在这个时间送达。
美酒佳肴,凌小慧却显得神思恍惚。在我温和地探问下,她竟忽地抓住我的手说:“我们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好不好?”我点头,口气笃定:“好,等明天竞标之后。”
餐后我殷勤地挽留住凌小慧,然后像所有贪欢的男人那样,心情愉悦地去浴室洗澡。单独呆在房间的机会是特意给她——同学聚会那天,我原本打算当着众人给她一顿难堪和羞辱也就罢了,可是中途接到属下密报,竞标对手盛华的老总眼下正和凌小慧私交火热。
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的复仇计划必须稍加修改。
十分钟后,我穿着柔软宽敞的浴袍出来,套间内人去房空,写字台上留着凌小慧的字条,歉意自己的“临时急事”。
我随手移过一旁的公文包,金属扣上不被察觉的那根细丝绒已经断了,看来她如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标底数据。
那天夜晚我竟然没有睡好,又做梦了。梦里我看清那个走过月光台阶,离我越来越远的女孩是许萱。
5
翌日,我的公司以一套堪称尽善尽美的标书击败所有对手,一举拿下商贸大厦及配套工程的承包权。而那份通过凌小慧透给盛华的标底不过是我花高价请专家制的假,里面的几个关键数据存在致命错误。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夺标当天下午,一个公安局的同学打来电话,告诉我凌小慧被人毁容。数日后案件告破:行凶者受雇于盛华,开25万价码经凌小慧弄出的标底是假,搁谁都会恼羞成怒。
被毁容的凌小慧两次割腕未遂,第三次,干脆从商贸大厦旧楼的楼顶纵身跃下。跳楼前她给我打电话,笑着说:“那天晚上我根本不想偷你的标底,可你洗澡时有个女孩打你的手机,我一接通,还没说话,就听见她哭着求你放我一马。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你的恨原来那么深,所以就想,反正欠过你,不如将错就错地成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