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

刘林山

他在县四大班子和当地领导陪同下从这户农家出来时，已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一只脚将要跨进车门时，他无意地向旁边一看，发现不远处草垛旁立着一只小羊羔。这只羊羔很漂亮，皮毛雪白，肌肉饱满，小腿强壮有力，两只小角漆黑发亮。虽然这么多人，但它一点儿也不怕，静静地站在那儿，不慌不忙地嚼着青草。

“白羚羊!”他脑子里马上闪过这个词。他对羊太熟悉了，看一眼就能认出羊的品种。看见羊，他就想起那段岁月，说起来，羊还救过他的命呢。

想到这儿，他开门下车，仔细端详起小羊来。临时的这一变化，使陪同人员手忙脚乱，不过，一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陪同人员马上跟了过来，照相机、摄像机、录音机又用上了。

这只小羊长得真好看，如果用形容人的词来形容它，可以说它“酷毙了”。他蹲下身子，抚摩小羊。麦草味、牛粪味、泥土味混合在一起扑鼻而来，他深吸了一口，有点陶醉。多年没嗅到这熟悉的味道了，不由得让他陷入了回忆：那年他23岁，因家庭出身不好，又是大学生，“反右”时单位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指标，把他划成“右派”，送到河西夹边沟农场劳教。他身子单薄，干不了重活儿，农场就派他去放羊。幸亏农场让他放羊，否则他就活不到今天了。记得那年的冬天，连续几个月吃不饱，饿死的人很多。一天晚上，一直处在饥饿状态的他不幸感冒了，一个人躺在冰凉的炕上浑身发冷，他知道自己可能活不到天亮了。那天夜里大雪纷飞，奇冷无比，他打着冷颤爬到羊圈里，抱着一只小羊羔昏睡过去。一天一夜后，他醒来了，惊奇地发现自己还活着，而那只小羊还乖乖地卧在他的怀里。后来要不是偷吃羊食，他早饿死了。

眼前这只小羊很像当年救过自己的那只。想到这儿，他又摸了一下小羊的毛，说：“好羊!”站在跟前的县委书记也忙说：“的确是只好羊!”他马上指示当地领导，要帮助养羊的农户尽快脱贫致富。他看着小羊，对当地领导说，要大力发展养殖业。县委书记、县长连连点头，并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下了他的指示。

临上车时，他又看了一眼那只小羊，觉得它长得太美了。

交通管制，警车开道，时间不长，车就开到了宾馆。稍稍洗漱了一下，就开饭了。他一看，四菜一汤，没有超标准，尽管有好几个人作陪，他还是欣然坐了下来。打开一道菜的盆盖，是红焖羊肉，当地领导纷纷请他品尝，说，这儿的羊羔肉很好吃的。他舉起筷子正要夹，县委书记脸上堆满笑说：“一定好吃，这就是您刚才摸过的那只小羊羔的肉。”

“啊!”他叫了一声，眼前浮现出那只小羊悠闲地吃草的样子，他的心突然针扎般地痛，刚才还充满食欲的他，顿时没了胃口。他叹了一口气，感觉肩膀越来越沉，举着的筷子竟一时无法放下……

(摘自《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