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 格
3月12日,新一轮中超联赛开赛。随着开赛前夕新赞助商从天而降,加上之前中超公司成立,以及央视终于介入电视转播等等一系列变化。很多球迷开始期待已经跌入谷底的中国职业足球能否借此获得新生。13年来,中国职业足球走得跌跌撞撞,其中最为“壮烈”的事件当属2002年的“黑哨风波”及2004年的“十月革命风暴”。前者以裁判龚建平入狱草草收场,后者则催生了“中超公司”。
2004年,当以一人之躯遮盖了整个职业足坛“黑洞”的龚建平因病离世,这个快要被人们遗忘的“疑案”被重新提起。是年,本刊记者在一片缄默中对龚案进行艰难的回访和调查,最终虽掌握到事情的基本真相,但由于关键人物的沉默而使其中许多细节无法一一印证。
正当“黑哨风波”弥漫足坛的时候,在众多闪烁其词的话语中,有一个人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只有他直言说出了,“透过摄像机,我看到了那些拿了黑钱的裁判正在阴暗的角落里发抖”这样的话。虽然话还只是点到为止,事件也仍旧迷雾重重,但众多球迷因此记住了这位时任浙江省体育局局长、59岁的陈培德。
2006年,那场“打假反黑”战役的硝烟已渐渐散去,陈培德也已调任浙江省人大常委、浙江省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近日,在紧临杭州西湖的办公室里,陈培德告诉记者,“有些话现在我可以说了。”——那个尘封了近4年的谜团就要被揭开。
裁判是如何收钱和作假的
中国新闻周刊:当年那场风波是怎么掀起的?
陈培德:最直接原因是2001年甲B最后一轮涉及五个球队的两场比赛。赛后,吉利俱乐部的李书福不满当时足球环境,在广州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吉利退出甲B,退出中国足球。会上,李书福本是按照法律:顾问撰写的文稿照本宣科,可是说到裁判不:公时他按捺不住甩开讲稿冲口而出,“我们吉利就给裁判送过钱,就给裁判做过工作!”
中国新闻周刊:这并不是有“预谋”的?
陈培德c应该是带有一定偶然的,李书福一时冲动扣动了扳机。但当时假球黑哨已经让甲级联赛成了火药桶,裁判收黑钱、球员踢假球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中国新闻周刊:裁判和俱乐部之间是怎么交易的?
陈培德一般是通过中介人,比赛前中介人会和俱乐部联系。想赢球吗?想,价码就会开出,起步价是6万元,关键场次是30万元。
中国新闻周刊:这钱什么时候交给裁判?
陈培德:一般是赛后兑现,如果俱乐部如愿,钱货两清;如果俱乐部没有如愿,裁判则不收钱。
中国新闻周刊:裁判是怎么影响比赛的呢?
陈培德:不该罚球的罚球,不该吹越位的吹越位,最致命的是点球。
中国新闻周刊:裁判收的钱会·独吞吗?
陈培德:不会,中介入会拿一小部分,巡边员会拿一部分,当然主裁判是拿大头。
中国新闻周刊:一场比赛裁判员会收两边的钱吗?
陈培德:一般不会,裁判也会在赛前衡量一下两支球队的实力和主客队关系,实力太悬殊,裁判也不敢收。一般是在实力接近时收主场俱乐部的钱,如果客队想要赢球就要付出加倍的钱,收两边钱的唯一可能是在平局时收。
中国新闻周刊:怎么收买球员打假球?
陈培德:这个就更好办,一支球队只要买通三个球员就可以基本搞定:后卫、前锋、守门员:后卫漏球,前锋偏球,守门员失球。
中国新闻周刊:吉利首先发难,后来是浙江绿城俱乐部响应,他们之间原来有联系吗?
陈培德:在此之前吉利的李书福和绿城的宋卫平并没有太多交往,宋卫平是在杭州通过电视看到了李书福发难这一幕。宋这时也是一肚子窝火,他马上打电话给李书福,邀请他到杭州联手反黑打假,两人一拍即合,这样就有了后来的杭州黄龙饭店的联合新闻发布会。
中国新闻周刊:在浙江反黑打假,作为浙江省体育局长你知道吗?
陈培德,在新闻发布会之前,宋卫平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出席新闻发布会,给他们站站台,撑撑腰。我当时正在外地开会,在电话里我明确表示支持,我又马上打电话给中国足协专职副主席阎世铎。
中国新闻周刊:当时阎世铎是什么反应?
陈培德:阎世铎非常感谢我们及时通报那么重要的消息,并希望和浙江加强合作。
在某种程度上宋卫平是想救龚建平
中国新闻周刊。裁判龚建平的忏悔信是如何出笼的?
陈培德:新闻发布会后,我和宋卫平一起到北京见阎世铎。当时我有两个角色:第一个角色是和宋卫平联手向中国足协负责人阎世铎“请愿”,希望浙江掀起的反黑打假能得到阎及中国足协的支持,第二个角色则是和阎一起做宋卫平的工作,希望宋能拿出行贿裁判货真价实的证据来。
中国新闻周刊:阎态度如何?
陈培德:阎认为只要有证据,杀无赦,斩立决,而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中国新闻周刊:宋的态度呢?
陈培德:他这时有些犹豫,在全国媒体面前,宋卫平揭竿而起,坐上“反黑英雄”这把交椅后,他另外一个身份“行贿者”也将不可避免地坐实。李书福就曾对我说,陈局长,我一个人进去不要紧,但还有一千多人要跟着我吃饭,李后来以“退出足坛”为由远离了这场风波。宋和李一样,都是身家过亿的民营企业家,他们会有同样的担忧。
中国新闻周刊:宋后来为什么没像李书福一样退出?
陈培德:我当时跟宋卫平说,在全国媒体前说给裁判送过钱,做过工作;就相当于公开自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往前走才能争取主动和出路。阎就说宋卫平当时是需要很大勇气,并且是做出牺牲的。最后宋表示回杭州后先拿两个证据,其中一个就是足球裁判龚建平。
中国新闻周刊:龚建平是主动写了忏悔信,并把收的黑钱退回来了吗?
陈培德:并不完全如此。据我了解,在此之前,宋和龚已有了充分沟通,并达成了默契。龚的忏悔信和退款有良心发现的一面,更是宋做工作的结果,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宋卫平是想救龚建平,他觉得早交代会主动,处理会从宽。宋这时还打了点埋伏,绿城和龚建平交易的是8万块钱,而宋打了个对折,只说是4万,他想把龚说得轻一点,同时让自己也轻一点。
最终也没救得了龚建平,在这场风波中,龚建平最后成了唯一坦白的足球裁判,也是唯一被定罪判刑的。
2001年12月17日,宋卫平把龚建平的忏悔信和4万元退款送到了我的办公室,我移交给中国足协。
中国足球现行体制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是救世主
中国新闻周刊:黑幕揭开后,足协的反应是什么?
陈培德:黑幕揭开后,阎世铎代表中国足协在媒体面前慷慨陈词,可是说归说,做归做,一直没有实质性的处理。2002年春节前,我接到国家体育总局的通知,总局监察局将有一行四人调查组到浙江了解足球反黑打假情况。
2月4日,我代表浙江省体育局党组作汇报,提到为什么要打假反黑、所做的工作、所掌握的证据以及因中国足协无所作为而带来的压力,我强烈要求司法介入,在会上我认为单靠中国足协的行业管理已经无法解决问题。
并不全是国家体育总局的工作人员,组长是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某室的主任,副组长是铁道部纪检组的负责人,组员是总局监察局的梁效平和中国足协的李东升。这—次来是根据时任中央政治局常委、分管体育的副总理李岚清同志的批示,由中纪委派遣而来。
中国新闻周刊:调查组当时有收获吗?
陈培德:调查组还在杭州和绿城的宋卫平、吉利的李书福进行了接触,“收获很大,但还有尾巴”,调查组走以前告诉我。
这个尾巴是指宋卫平为龚建平打的4万元的埋伏。一个月后,调查组再下江南,同时通知宋卫平到北京接受调查。我鼓励宋争取主动,不留尾巴。
据我了解,中纪委调查组在浙江、上海、江苏、辽宁等省市对多家足球俱乐部进行了调查,掌握了大量证据,最后移交最高人民检察院,从此反黑打假进入了司法程序。
中国新闻周刊:但为什么阎世铎后来成为众矢之的?
陈培德:在这场风波中,阎世铎代表中国足协一开始就说“坦白从宽,不会牢底坐穿,中国足协不会让老实人吃亏”。
但为何“坦白者一‘牢底坐穿”,而“抗拒者”却是“回家过年”?除坦白的龚建平外,没见处理过其他任何裁判及官员,揭竿而起的绿城俱乐部,最后在所有俱乐部里遭到了最严厉的处罚,罚款80万,多名球员被禁赛。事后我曾致信中国足协讨说法,“功不能抵过。”中国足协一言以蔽之。
司法介入阎没有处理权,但在这件事内部处理上阎有处理权,而“失信”的后果就是成为众矢之的。
中国新闻周刊:你认为,谁该为“反黑风波”最终的悲剧负责?
陈培德:后来“反黑风波”草草收场,但把责任统统归咎于阎世铎是不公平的。在中国足球的现行体制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是救世主,王俊生不是,阎世铎同样也不可能是。阎在2005年离开中国足协前就说,“我从报到的那一天起,就知道我离开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