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兴
我的父亲酒瘾很大,简直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用我妈的话说,他呀,亏了有两个肩膀,否则会一头钻进酒缸里不出来。
据说,父亲13岁到酒厂当学徒,就偷偷迷上了杯中之物。而今他已整75岁,算算已有六十多年的酒龄。他喝酒有两大特点:一是他喝酒从来不讲餐数,想喝就喝,到了晚上酒葫芦还放在枕头边,时不时地喝上几口;二是他喝酒感情专一,只认红星二锅头一种牌子。那年春节,我咬牙买了瓶五粮液,想拍拍他老人家马屁,不料,他只喝了一口,就“噗”地吐在地上说:“什么马尿,这么难喝,换二锅头!”
其实父亲的酒量并不大,一次喝半斤就会氽起舌头,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打持久战可是他的强项,一天24小时,东一口,西一口,不灌下一斤就会手脚发软。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几年前,他不小心被车撞断了腿,住在区中心医院打点滴。可一瓶瓶盐水打进去,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有道是知父莫若子。做儿子的我知道,对他这样的老酒鬼,光靠滴液是无济于事的。为此,我找到主治医生,委婉地提出能否另加一味药。一向自以为医术高超的主治医生竟被一个病人家属提出加药,脸上怎么也挂不住,唬着脸说:“加什么药?”
我轻声说:“二锅头。”
“什么?你说什么?!”主治医生像看外星人似的盯着我。
“二锅头白酒。”我又说了一遍。
“开什么玩笑,哪有二锅头当药使的,找乐子到别处去,不要在这儿瞎胡闹。”医生挥着手赶我出去。
我急忙把父亲嗜酒如命的许多笑话跟医生说了一通,他笑得东倒西歪,最后破例同意我拿酒来试试。
我赶紧掏出父亲的宝贝葫芦,屁颠屁颠地来到父亲病床边。父亲一见葫芦,两眼直放光,劈手夺过去,“咕咕”就是两大口。不一会,原本病猫样的父亲脸色红润了起来,直看得主治医生一愣一愣的。
以后,父亲的病床边就多了个酒葫芦。医院里从医生到护士甚至病友、护工,都不叫他几床几床,而直呼其为“二锅头”。不几天,父亲便满面红光地出院了。
馋酒馋到这个分上,该算一绝了吧?父亲这辈子也就这点嗜好,我和妻子就由着他。
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前,我和妻子双双下岗。我东奔西走,至今工作没有着落;妻子摆了个卖茶叶蛋的小摊,收入也很有限,日子变得一天比一天艰难起来。父亲虽然还是有滋有味地喝着他的二锅头,可脸色却没有先前那样红润了。
还在上大学的女儿琴琴又要开学了,为了4000元学费,我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可只借到3000元。那天,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里,跌坐在椅子上一片茫然。看到父亲捧着葫芦又在喝酒,我气不打一处来,平生第一次对着父亲吼道:“喝,喝,光知道喝你的酒,不知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父亲一脸尴尬,隔了一会,缓缓地说:“兴儿,我知道你在为琴琴的学费烦心,还差多少钱?爸这儿还有800元,你拿去先垫上。”
“什么?你有800元?哪来的?”我睁大了眼睛。父亲没有一分钱的收入,全靠我每个月给他100元酒钱,哪里能一下子拿出800元呢?
“这你就甭问了,反正这钱是干净的,你就拿去救救急吧。”说完,真的掏出一叠钱交给我,然后又仰头喝了几口。
当晚,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父亲哪来这么多钱?
半夜时分,忽然听到隔壁房门“吱”地响了一声,接着听到父亲窸窸窣窣的走路声。我不知道父亲这么晚了要干什么,便悄悄地起来跟了出去。当我来到厨房门口一看,一下呆住了,只见父亲正往酒葫芦里灌凉开水,灌满了,美美地喝了一口,然后盖上葫芦盖。他一转身看到了我,慌慌张张地把葫芦藏到身后。
“爸,你这是……?”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不瞒你了。”父亲见难以遮捂了,只好实话实说,“我看你夫妻俩都下岗了,知道这日子不好过,可我又不能为你们分担什么,咬咬牙,就把酒戒了,把你们给的钱存了起来,这不是派上用场了?我这酒啊,喝了几十年,一下子戒了,怕你们看了不好受,就往葫芦里灌点凉开水装装样子,也好解解馋。你可千万不要对琴琴娘俩说哦。”
“爸,都怪我无能啊!”我一把抱住父亲,禁不住泪流满面。
“兴儿,看你这孩子!路总会有的,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等你找到了工作,有了稳定收入,爸再喝,啊?”
“爸!”我哽咽着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责编: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