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油

常　在

工人下岗，干部分油。张二楞被开除的原因可不只是表面上的“聚众闹事”；官场往来的潜规则，让真挚的同学情谊成为质变的交易；面对铺天盖地的报纸，老百姓真正想看的新闻又有多少？……凡人俗事，市井点滴，折射出让人感慨万千的现实。

张二楞是个半天放不出一个响屁的人。如今的社会突飞猛进，科学技术也日新月异。特别是管理科学，从原来的调动职工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起，发展到奖惩，发展到竞争上岗，再发展到下岗分流……总之，管理科学每向前迈进一步，社会至少要前进两步。这不，原来那些实在调动不起积极性和创造性的职工，那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职工，现在有降服他们的法宝：下岗。这回看你还是不是死猪一头。

张二楞按理说算不上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那一类，但他还是下了岗。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改革开放是一块试验田。既然是一块试验田，就不能保证没有新生事物从试验田里长出来。当然啦，既然是改革，你就不能保证张二楞不下岗了。你凭什么不下岗？顺风厂既不是你家老子开的，也不是你家老丈人开的，更不是你的舅子或者妹夫开的。即使是这些人，也有个别的在当婊子之前首先就把牌坊立了，既腐败又要做一点廉政典型给大家看看，也保不准你不下岗。

张二楞最大的毛病就是脑子不好使。就是人们所说的有点憨头憨脑的。听话呢，又只能听直的不能听弯的。打个比方说：这条路走不通你就只能给他说这条路里头不通，你千万不能说这条路被人堵了，要不然他就要走过去看看是谁堵塞的路，堵塞得如何，从上面翻是否翻得过去？

要是说死了，就没有往后的事了。但我们顺风厂的领导说话都是拐弯抹角的。比如说他要吃你的心肝，他得把你的视线转移开去，说，看你这样子，得到医院去检查。医院他们都是串通一气的，是利益共同体。用老百姓的比喻是他们吃肉医院也得喝口汤。于是医院就建议你做手续，于是你的心肝就被摘除了，换上牛肝马肝了。你一激动，以为他们正在做善事，于是你就从心底感谢他们。但你哪里知道，这时的他们正在拿你的心肝下酒。

这一招是很灵的，很多聪明绝顶的人就不声不响地被他们摆平了。然而，不是所有的病都能用一个药方，比如说他们把这一招用在张二楞身上，不但治不了张二楞，还有一种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的感觉。

要分流张二楞时，厂里有点大意，他们把这个问题交给了工会的一个干事部作工作。工会干部说：厂子效益不好，厂子生病了，厂子要垮了，等我们把厂子医好了，你们再上岗。张二楞说：好，医好了我们就上岗。你看张二楞够体贴我们顺风厂的吧。

张二楞回家休息了一个月，到领工资的时候，他到财务科领工资领不到。他就犯嘀咕：你们说的是下岗，又不是说不发工资，于是就去找厂长。

厂长说厂子要垮了。张二楞说不会的，办公室和车间的墙牢实得很哩，你们不要骗人了。

厂长说：厂子生病了。张二楞说：不会的，厂子又不是人，是人才会生病。

厂长说：你这叫下岗分流。张二楞说，下班分油？你怎么不早说一声？难怪我看到你们下班时都提着大包小包的。

厂长说：我不和你说了，这叫对牛弹琴。张二楞说：你不和我说，你得给我工资呀，你想饿死我呀！

厂长说：你班都没有上，你凭什么要工资？张二楞说：我这就上，厂长你看我能做什么？

厂长说：现在你上不了，厂子病了，要医，厂子背不动你们。张二楞说：那好，厂子背不动我们，我们来背厂子。厂长说：张二楞，你扯卵谈。张二楞说：我不是扯卵谈，我是要吃饭。

最后厂长答应张二楞，半个月后你再来。张二楞反正没事，半个月后他真的来了。厂长是个大忙人，厂长也是一个大贵人。贵人多忘事，张二楞的事早被厂长忘在脑后。然而张二楞没有忘。张二楞想：厂子兴许和人一样，难免会有三病两疼的，但十天半月准好，厂子病好了大家都好，病好了大家就可以上班，可以领到工资了。

那天张二楞不知有什么事，差不多要到下班了才去找厂长。厂长不在办公室。办公室主任说厂长出差了。机关楼下正在发金龙鱼牌色拉油，每个在岗职工两大瓶。工会干部看到从中冒出了个张二楞，为了堵住张二楞的嘴，也发了两瓶给他。

张二楞提着两桶油就往家走。张二楞想，厂长还是个好人，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想着我张二楞哩。想着想着，张二楞走起路来就有精神了。回到家属区，就有点飘飘欲仙了。

一同下岗的几个人没事就在家属区的地面上下五子棋。他们看到张二楞提着金龙鱼过来，就冲着张二楞说：二楞子，踩翻石板了，你也吃起金龙鱼了？张二楞想都没来得及细想，就说：发的哩。下棋的人立马就停止了下棋，对于这种天上掉肉的事，谁不向往？于是就问在哪里领。张二楞说：在办公楼一楼。

不用我说结果你们全知道了，一群下岗职工一窝蜂地涌进办公楼，开始是等着领导发，看没有动静，于是就动手抢……

当天晚上，张二楞就被公安部门带走了。带走他的理由是，聚众闹事，哄抢国家财产。开始是准备判刑的，后来厂领导开了个会，念他是初犯，就把他给保了出来。

这回厂领导对张二楞谈话再没有拐弯抹角，只用了两个字：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