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翚
乾隆年间,豫西某地有座古刹,名叫寒云寺,近年香火不盛,寺内仅剩十余名和尚,住持法号智远,五十多岁,为人圆滑,极有城府。当地有个叫史怀安的富商,是城里有名的顺天商号的大掌柜,家有万贯钱财,在方圆百里贵为人极,晚年心性淡泊,迷上了佛法,每年都到寒云寺闭关修行。寺院本已寥敝,承史怀安的捐赠,得以修缮庙宇,于是香火渐旺。
这一年春天,史怀安又入寺修心养性,转眼到了七七四十九天,正当午夜时分,忽然一阵钟声响彻寺院上空,钟声极响亮,激昂中透着疯狂。寺里的和尚从睡梦中惊醒,无不惊骇。史怀安受到这奇异钟声的惊扰,竟一头从床榻上栽下来,当场气绝身亡。
史怀安的儿子认为父亲死得蹊跷,怀疑是寺里的僧人捣鬼作怪,立马告到县衙。由于死者地位显赫,县令赵子浮不敢怠慢,亲赴寒云寺勘察。提起那口神秘的铜钟,寺里的和尚无不变色,称这是一口能杀人的魔钟,多年以来,寺里的僧人皆畏之如虎,避之犹恐不及,粗略算来,它已经沉寂了半个多世纪。
赵子浮怀疑是众僧相互勾结,联合作案,便将他们全部抓进县衙,严刑拷打,众僧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不肯招供。轮到刑审智远,他忽然喟叹一声,眼泪婆娑地招认自己就是那个夜半撞钟人,目的是谋财害命。两个月前,史怀安委托他保管一张三千两银子的银票,他见财起歹意,对史怀安动了杀心。案发那天,他用布条塞住耳朵,趁夜深人静撞响了魔钟,寺里的和尚由于身强体壮,皆逃过一劫,唯独史怀安年老体衰,抵抗力差,导致一命呜呼。而那张巨额银票,至今分文未取,正可完璧归赵。言毕,智远老泪纵横,伤感不已。赵子浮命其签字画押,然后将他打入死牢,等待秋决,其余僧人一概无罪释放。
就在大家都认为此案尘埃落定之时,一个鹑衣敝履,鹤发童颜的老僧来到县衙击鼓鸣冤。赵子浮升堂问话,得知老僧是一个四海为家的行脚僧,年轻时曾在寒云寺当过和尚,论辈分应算智远的师叔。老僧一语惊人地宣称,那口钟根本就不是被人撞响的,而是来自一种神秘的力量,因为此钟若是被人撞响,发出的声音便与普通钟声无异,绝不会致人死命。为了证实自己的说法,老僧恳请赵子浮共赴寒云寺一试真伪,结果证明此言不虚,撞出的钟声并无任何特别之处。赵子浮此时已感到老僧是个高人,便虚心向他请教。老僧这才道出玄机。
原来寒云寺本有两口这样的铜钟,一雌一雄,铸造于明朝万历年间,迄今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头二十年,这两口钟一直安放在寒云寺,它们遥相对应,日夕相伴。其间寺里平安无事,其乐融融,这也是寒云寺香火最盛的时期。后来,寺里有位高僧应邀到百里之外的普照寺做住持,将那口雄性的铜钟随身带走,做为见面礼赠给普照寺。从此,寒云寺的怪事接踵而至,留守寒云寺的那口雌钟常常莫名其妙地发生自鸣现象,起初钟声尚属正常,时间一长,逐渐变得狂放,乃至疯狂,闻者往往焦躁不安,情绪激动,导致心律失衡,直至一位年老体弱的寺僧因之丧命。从此,这口钟变成人见人惧的魔钟。
后来,一位聪明的僧人揭开了这桩怪事的谜底。原来这两口钟自从被分开后,只要其中一口被撞响,另一口便似受到感应,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而且变本加厉,愈演愈烈。最后还是普照寺的僧人率先发难,将那口雄钟镇在一座白塔之下,才算绝了祸患。由于年代久远,再加上以讹传讹,了解真相的人已寥若晨星。事隔多年,寒云寺的那口雌钟再度自鸣,说明那口雄钟已重见天日,而且极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那天夜里撞响此钟的人理应就是杀害史怀安的真凶。
老僧的话虽然荒诞离奇,赵子浮还是报着“姑妄信之”的态度亲临普照寺调查,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原来那口雄钟已在数月前被人出高价从白塔下挖出买走了,看来老僧的判断绝非空穴来风。赵子浮顺藤摸瓜,很快查到这口钟的真正买主,此人竟是史怀安的结义弟兄,顺天商号的二掌柜武人杰。原来,口蜜腹剑的武人杰对大掌柜的宝座觊觎已久,很早就想除掉史怀安取而代之,后来他无意中知道了这两口钟的秘密,于是定下毒计,利用奇异的钟声将史怀安推向死亡的深渊。
真相终于大白,武人杰以谋杀罪被判极刑;智远和尚原本清白无辜,当初违心招供,完全是为了保全众僧而做出的自我牺牲,自然无罪释放。
为了避免再起祸端,赵子浮下令将那口收缴的雄钟砸碎。魔咒已解,寒云寺里的那口雌钟从此获得解禁,不料铜钟撞响后,却发出阵阵悲怆的呜咽声,令人不忍卒听。再度撞击,钟声却越来越弱,直至完全消失。从此没有人能撞响它,它变成了一口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