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烟

吕书一

坐在返乡的长途汽车上，顾宇轩满腔懊丧。此次到省城做服装生意，投入十万元，只赚回一万来。那十万块钱中有八万是向伯父借的，这笔钱是他准备年底给儿子结婚买房用的。顾宇轩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伯父。

更让顾宇轩窝火的是，临行前他给伯父买礼物交钱时，收银员把他递过去的一张百元钞退了回来，顾宇轩这才发现那是一张假币，也不知是哪个昧良心的客户在交易时付给他的。这张假币，花出去是坑人，扔了又不舍得，留在兜里却又老惹人上火。

顾宇轩越想越气，忍不住想抽根烟。他掏出一盒香烟，刚要打开包装，一眼看到烟盒上印满英文字母，手一哆嗦，急忙又把香烟揣了回去，暗暗自责：“这是给伯父的‘礼物，我怎么能抽？真是气糊涂了！”

他另拿了一盒香烟，取出一支，忽然心念一动，暗想：“常在电影里看到有钱人拿钞票点烟，我今天何不潇洒一回？”他捏出那张假的百元钞，用打火机烧着了，再去点嘴里的烟。

看到顾宇轩这一举动的乘客都惊得目瞪口呆，接着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转向他，有的人甚至站起身来往他这边瞧。

顾宇轩被看得不好意思，才觉察到自己失态了，慌忙把已经烧去半截的假钞吹灭，扔出窗外。

车内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坐在顾宇轩前面的一位女孩咳嗽了几声，扭过头来，皱了皱清秀的眉毛，对他说：“这位先生，车上不能吸烟。”

这女孩大约二十来岁，身着一袭雪白的长裙，端庄秀丽，楚楚动人。顾宇轩上车时曾瞟了她好几眼。一听她这么说，顾宇轩赶紧又把香烟扔到车外。

女孩冲他甜甜地笑了笑。顾宇轩的心情登时轻松了起来。

尽管顾宇轩正襟危坐，连头皮有点痒都不敢挠，但仍然有些人盯着他不放。

长途汽车驶下高速公路。突然，一辆轿车超过长途汽车后，猛地横过车身挡住了道路。司机紧急刹车。没等人们明白怎么回事，两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从座位上蹿了起来，其中一个掏出一把手枪，大吼一声：“都不许动，我们是黑社会！司机，打开车门！”乘客们都吓得缩起身子，瑟瑟发抖。另一个大汉则扑向了坐在顾宇轩前面的那位女孩，把她往车下拖。

女孩花容失色，死死抓住椅背，惊惶地哀求顾宇轩：“救救我……”

顾宇轩很想“英雄救美”，可是枪口就在头顶上晃动，他怎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心里打定主意：“等歹徒一下车，立即报警！”大概其他人也都这么想，没有人挺身而出。

女孩终究没有那大汉力气大，被他拖下车去，塞进了前面的轿车里。

顾宇轩的手已经做好了掏手机的准备。不料，持枪的大汉忽然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恶狠狠地说：“你，下去！”

顾宇轩立时惊出一身冷汗，看到大汉凶残的目光，哪敢犹豫，胆战心惊地下了车。那大汉绑住顾宇轩双手，打开轿车后备箱，把顾宇轩推了进去。

眼前一黑，顾宇轩被关在了后备箱里。他能感觉出轿车正在急速行驶，心里一个劲地祈祷车子破胎或者没油了，以便警察接到报警后能及时赶上来拦下绑匪。

到后来车子似乎驶上了山路，顾宇轩全身被颠得几乎散了架，心中直喊命苦：“真是祸不单行，做生意赔了钱已经够倒霉了，偏偏又遇上绑匪。车上那么多人，穿名贵衣服的也不少，怎么偏偏就看中我？看那女孩的穿着打扮也不像太有钱，我们又素不相识，为什么要绑架我们俩，而且还是有预谋的？幸好身边还有一万块钱，待会儿都给他们，保命要紧。也不知道这一万块钱能不能换两条命，唉！”

终于，车子停下来了。后备箱被打开了，一个绑匪把顾宇轩提了出来，摔在地上。

顾宇轩转头四望，周围是一片山林，前面有座破旧的木屋。那个持枪的匪徒正在给轿车司机下命令：“把车子开得远远的丢掉，引开‘条子的注意力。”顾宇轩心想：“看样子他是头儿。”

“看什么看！”另一名绑匪踹了顾宇轩一脚，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拖进了木屋。顾宇轩看到那女孩躺在床上，手脚都被捆了起来。

绑匪头儿走了进来，拿起女孩的坤包，一边翻一边说：“二熊，你搜搜那小子。”

绰号“二熊”的绑匪把顾宇轩全身搜了个遍，只搜出一万块钱现金，大失所望，对绑匪头儿说：“黑哥，就这点儿。”

黑哥手上摆弄着两张从坤包里找到的银行卡，漫不经心地说：“一会儿打电话给他家里人，我看要个二三百万不成问题。”

顾宇轩叫苦不迭：“两位大哥，我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呀？”

黑哥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五个字：“没钱就撕票。”

顾宇轩心头一寒，再也不敢开口。

二熊嘿嘿笑着说：“用一百块的大钞票点烟，还说没钱？谁叫你在我们面前露富呢？本来我们只是受人所托绑这个妞儿，偏偏你这头‘肥牛送上门来，我们当然愿意多赚一笔。”

听了这话，顾宇轩恨不得一头撞死。原来都是点烟惹的祸！可是眼下这般处境，他哪敢说出真相？说出来立马就会遭到毒手。

那女孩一直沉默着，忽然开口问道：“是姜小章雇你们绑架我，对吧？”

二熊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黑哥笑了笑，说：“蔡慧冰小姐，你好聪明啊！实话告诉你吧，你表哥出了大价钱，让我们做掉你！”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是你这般美丽聪慧，实在不忍心杀你，这样吧，你把银行卡的密码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蔡慧冰冷哼一声，把头转向一边，不理他。顾宇轩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

黑哥没有动怒，心平气和地说：“不要这么倔强。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二熊，把这小子捆好，我们去隔壁，那边已经准备了酒菜。”

二熊拿绳子捆住了顾宇轩的脚，跟着黑哥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顾宇轩和蔡慧冰。顾宇轩忍不住小声问她：“蔡小姐，你表哥为什么要杀你？”

蔡慧冰咬了咬嘴唇，说：“我姨夫是远近闻名的‘葡萄大王，拥有一座葡萄庄园。姨妈早逝，姨夫因为觉得儿子没有母亲，对他很溺爱。可是表哥长大后却不学好，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姨夫很痛心。两年前我父母遭遇车祸双双罹难，姨夫一直照顾着我。我觉得姨夫孤单可怜，也经常去陪他。上周姨夫去世了，弥留之际他在遗嘱里写明由我继承葡萄庄园，并在我银行账户里存了五十万。还有一百万留给了表哥。”

“你姨夫不愿葡萄庄园毁在不肖子手里，所以传给了你。像你表哥这种人肯定不会甘心。所以你听二熊说受人所托，就猜到是你表哥。如果你出了意外，葡萄庄园自然就由他来继承。”顾宇轩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

“只可怜你，无缘无故也被牵扯进来。”蔡慧冰淡淡地说。

顾宇轩觉得蔡慧冰话里含有讥讽的味道，只是讪讪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心中却暗想：“眼前这位是个千金小姐，如果她说出银行卡密码，绑匪或许会放她一条生路。我可不能和她比，家里根本拿不出钱来赎我。不拼一拼，只有死路一条。”他侧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开始低头咬手腕上的绳结，生死关头也顾不得牙痛，咬开后又解开了捆脚的绳子。

蔡慧冰双眸热切地望着顾宇轩，希望他来解除自己的束缚。岂料，顾宇轩竟又重新把绳扣系了起来。蔡慧冰见顾宇轩连逃跑的勇气也没有，又失望又气恼，小声骂了一句：“胆小鬼！”

可是令蔡慧冰吃惊的是，顾宇轩竟站起身，像袋鼠一样朝她蹦过来。正当她满心疑惑之际，顾宇轩竟然扑到她身上乱动起来。蔡慧冰大叫：“滚开！你干什么？”

隔壁的绑匪听到声音赶了过来，一看这情形，哭笑不得，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色胆包天的人！

黑哥揪起顾宇轩给了他两巴掌。顾宇轩被掴得眼冒金星，等到金星散去，他才发现两个绑匪脸上已经没有了络腮胡子，原来那只是伪装。顾宇轩心里一惊：“这两人既然不怕我看到他们的真面目，那是不打算让我活着离开这里了。”

只听黑哥喝问：“你活得不耐烦了？”顾宇轩可怜巴巴地说：“大哥饶命，这位小姐太美了，我实在禁不住诱惑。”

两个绑匪不由得齐向蔡慧冰看去。此时蔡慧冰的长裙已被翻了上去，露出雪白粉嫩的大腿。蔡慧冰羞得满脸通红，却无力遮掩。

两个绑匪都瞪大了眼睛。酒精促使他们心底的欲火迅速燃烧起来。

黑哥咽下一口口水，对二熊说：“你把他拉出去。我先享用一下美女。等一会儿你上。”

二熊很不情愿地提起顾宇轩往外拖。顾宇轩大叫：“你让我出去会后悔的。”

黑哥回过头来，说：“慢着，你说什么？”

顾宇轩满脸谄笑，说：“我有一盒壮阳的香烟，外国进口的，灵验无比。你吸了以后就能体会到它的奇效。说不定这位小姐玩得高兴，就自愿把密码告诉你。”

“你，卑鄙！”蔡慧冰又气又怕，浑身发颤。

“真的？”黑哥半信半疑。

“我哪敢骗你？本来是我买给伯父的礼品，现在孝敬给两位大哥，只求你们能放过我。”顾宇轩看出黑哥动了心。

“快拿出来！要是敢耍老子，小心你的小命！”黑哥等不及了。

“刚才被这位大哥搜去了。”顾宇轩朝二熊一摆头。黑哥瞪了二熊一眼。二熊脸上一红，急忙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印着英文的香烟。

黑哥拿过烟来翻来覆去看了看，对顾宇轩说：“你拆开，先吸一支。”他虽然急着发泄兽欲，却仍然不失警惕。

顾宇轩手腕被绑，手仍可活动。他接过香烟，打开包装，取出一支叼在嘴里。二熊给他点上。顾宇轩深吸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一支烟抽去半截，顾宇轩望向蔡慧冰的目光越来越热烈，呼吸也急促起来。

此时此景，黑哥和二熊哪里还耐得住，一人点上一支，吸了一口没觉得怎么样。二熊迫不及待又猛嘬一口，一张脸腾的红了，像煮熟的螃蟹。黑哥一见药效如此显著，也狠命吸了进去，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直冲五脏六腑，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掉进了化粪池里。其实，刚才二熊那一口吸下去直如一包辣椒粉撒进了肺里。

两个绑匪一个咳嗽得喘不上气来，一个连隔夜饭也呕了出来。

顾宇轩知道眼前的机会稍纵即逝，三下五除二解开身上的绳索。他刚才打开绳结再系上时系的是活扣。顾宇轩扑到黑哥身后，抓住他的胳膊猛力一扭去夺手枪。反应过来的黑哥借势背转身反手掐住顾宇轩的咽喉。二熊边咳边冲上来帮忙。三人扭打成一团。

蔡慧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砰”的一响，二熊的大腿冒出了血花。

绑匪终究无法抑制咳嗽和呕吐，被顾宇轩夺下了手枪。顾宇轩开枪击伤二熊后迅速后退几步，用枪指着他们。黑哥和二熊只有趴在地上咳嗽、呕吐的份儿。黑哥向来精明，只因色令智昏，以致一败涂地。

顾宇轩逼问此地的方位。绑匪不说。顾宇轩看着二熊血流如注的大腿，说：“你最好赶快说出这里的方位，否则你的血越流越多，再拖延就没救了。”二熊一听忙不迭说了出来，连岔道口长几棵树都说得清清楚楚。

顾宇轩打手机报了警。警车很快就赶来了。

顾宇轩坐在警车上才后怕起来，刚才那一番恶斗稍有疏忽他就会命丧黄泉。若不是被逼得没有生路，他实在没有胆量做出如此壮举。

顾宇轩一抬头，发现坐在对面的蔡慧冰正凝视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柔情蜜意。顾宇轩心里乐开了花，三岁小孩都知道英雄救美之后会有怎样的浪漫故事。

从警局出来，蔡慧冰挽着顾宇轩的胳膊，两人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漫步在霓虹灯闪烁的街头，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你身上怎么会带着那种香烟？真是要送给你伯父吗？难道你和你伯父有仇吗？还有，为什么你吸了却没事？”蔡慧冰连珠炮似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顾宇轩笑了笑，说：“我借了伯父的钱做生意，结果赔了。我想买件礼物回去讨好伯父，就进了一家超市，偶然发现竟然有可以戒烟的外国香烟。我想自己以后要省吃俭用攒钱还债，也吸不起烟了，就花二十块钱买了一盒。一出超市我就抽上了，结果把我折腾得半死，气得我把香烟扔进了垃圾箱。”

蔡慧冰格格娇笑起来。

顾宇轩接着说：“后来我打算给外甥买件玩具，就进了一家很大的玩具店，里面五花八门什么玩具都有。令我吃惊的是竟然也卖那种折腾人的香烟，这算哪门子玩具？问过售货小姐才知道，这种香烟是从国外进口的‘整人玩具，专门用来搞恶作剧的。没想到国内有的商店却当做戒烟产品卖。我想到伯母总嫌伯父抽烟，伯父什么事都听老婆的，就是烟瘾戒不掉。我带这种香烟回去，说不定真能帮伯父戒烟，这样一来定能讨他们的欢心，还钱的事就有的商量。于是我就又买了一盒。没想到这盒烟竟救了我们的命。这盒烟中只有四角的烟卷是正常的，其余的初吸没什么感觉，等到吸第二口就会发挥效力。绑匪出于谨慎让我先吸，我当然挑正常的吸了。”说完，顾宇轩得意地笑了。

“那你干嘛要故意当着坏蛋的面欺负我？”蔡慧冰板起俏脸问。

顾宇轩说：“对不起啊！当时如果我不那么做，冒冒失失就把香烟拿出来，怎么会引起他们的兴趣，他们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上钩？”

蔡慧冰故意不依不饶，顾宇轩甜言蜜语逗得她笑逐颜开。当晚，两人住在宾馆，分手时，蔡慧冰给了顾宇轩一个香甜的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

那一夜，顾宇轩无法入眠，心中满是相思，满是憧憬。

第二天，服务生给顾宇轩捎来一封信，说是一个姓蔡的小姐让他转交的。顾宇轩拆开信封，折叠的信纸里夹着一张银行卡，他只看了几行，就变了脸色。

信纸上纤秀的笔迹写着：

“从小，我就梦想着，有一位智勇双全的英雄救我于危难之际，然后我们白头偕老。你做到了，可是我们却不能白头偕老。当歹徒在长途汽车上劫持我，我无助地向你求救时，你自私、怯懦的形象，是我心头永远抹不去的阴影。我爱你，却又不能爱。我宁愿自始至终没有遇见你。也许你永远不会了解这种痛苦……信封里的银行卡上存有二十万元，密码是昨天的日期。这笔钱不足以报答救命之恩，只是略表心意。我走了。”

顾宇轩想追出去，迈出几步却又停下，转回身望着白云从高楼大厦间隔的天空上飘过，喃喃地说：“如果能从头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