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袈裟

王前锋

儿子小松毛被狼吃了以后，李老七就成了猎手。只两年功夫，他就打死了九十九只狼。

狼在伺机反扑，不吃掉李老七这样的猎手，狼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这天，李老七背着猎枪又一次进了山，狼的首领赖疮疤马上召集狼群开会，它们商量怎样才能将李老七这个对头给除掉。

经过一番争吵，最后商定采用大兵团作战。于是狼首赖疮疤将所有狼们兵分四路，不知不觉将李老七围在强大的包围圈中。

这一回，李老七是死定了。

可是李老七毕竟是李老七，他以猎人特有的敏感，闻到了狼的血腥气息。他向四下里一看，果然，草丛里，树棵里，到处都是狼的背脊，狼的长毛在风中悠悠飘着，狼的牙齿像锯齿一样，在不安地搓动，令人听起来会感到胆战心惊，魂飞魄散。李老七知道狼要来报复他了，情急之中，他马上选定了一条小路，机警地躲进了山中的伏虎寺院。

长老妙空法师正在坐禅，见到李老七，他大惊失色道：“阿弥陀佛，施主身上有浓浓血腥，依我看，你一共欠了九十九条命债。”

李老七马上伏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说道：“高僧说得正是，三年来，我一共打死了九十九头狼。”

妙空道：“阿弥陀佛，这也太多了一点，现在，它们向你索命来了。”

李老七道：“长老，可是，狼是先吃了我儿子小松毛的。我惟一的孩子啊!他很可爱，他坐在门口看园子，被狼拖走了，等他母亲找到他，他的肚子已被狼掏空了!他一死，他的母亲就到镇上去打工而再不回家，我的一家就此绝了香火。”

妙空道：“狼是该死的了，但是你不知道，以一比九十九，狼是不甘心的，你正在狼的包围之中。看来今天你是逃不脱了。你嗅一嗅，四周都是狼的呼吸。”

李老七伏在地上不起来，求着长老说：“万望高僧救我一命。”

妙空道：“我救你义不容辞，只是，从今往后，你得放下手中的猎枪，不再杀生才好。”

李老七听长老这一说，遂站起身来，道：“长老，猎人是从来不怕死的，如果要我放下猎枪，忘了自己的仇恨，这等于杀我，我此生要杀尽天下所有吃人的豺狼，让天底下所有的毛毛都能愉快成长，我只是想借佛门躲过这一劫，以后还是要打狼的，长老不救我，我也不想连累你，好歹我还有猎枪……”

说罢，李老七起身就走。

长老道：“且慢；你现在出门，只有一死。”

李老七还要嘴硬，可是回头一看身后，只见那狼群像潮水一样，朝着山门汹涌而来。他掂了掂手中的猎枪，觉得实在是有点轻，子弹总是有限的。

他明智地后退了一步，对着长老点点头：“长老，我答应你，以后再不杀生，请长老救我一命。”

长老微微一笑，将李老七引进寺院，接过李老七的猎枪，退下所有的子弹，然后将他藏匿在大成宝殿如来背后的那个莲花盆座里。

狼群循着人气进了山门，绕着各个大殿寻找李老七，可是一无所获。它们明白李老七就躲在那大佛的背后，但是慑于大佛的法威，它们不敢造次。转了一圈，最后只好悻悻出门。

出门时，狼的首领赖疮疤对着寺院长老妙空法师呲开了血盆大口：“你藏起了李老七，就是我们狼族的共同仇人。”

长老并没有将赖疮疤的话放在心上，他每天照样吃斋念佛，普渡众生。一天，他应邀出外讲经，半年后回来。已是暮春季节，天黑得早，山色一片空朦，夜色里杀机四伏，长老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再翻过一二个山头，就是他的寺院了。

就在这个时候，长老听得一声凄厉而熟悉的狼嚎，他听出来那就是狼首赖疮疤的声音。他知道今晚有点不同寻常了。

果不其然，只见四山里绿火闪闪，到处都是狼的眼睛，数百只狼从四边山头上朝着长老直窜下来，将妙空法师团团围在一片山坳之中。

长老手上只有一只禅杖，他将禅杖戳在地上，对狼们劝道：“老僧向来慈悲为怀，劝人向善，这遍山野鸡野兔，你们不吃，却偏偏吃人，这是你们的错；猎人捕杀你们，那是复仇的本能；我救猎人，并让猎人放下猎枪，让你们平息战争，这是我的修行，今后我们可以平安相处，互不相扰。”

长老的话狼们根本听不进，它们发一声喊，遂向长老扑来。

长老仍然不动，那狼直奔长老，一只狼一头撞过来，被长老闪过，另一只狼跟着扑上来，一口撕碎了长老身上那鲜红的袈裟。

长老这才知道这些狼是不可理喻的，只好挥起禅杖迎敌。

两下交锋，血光迸溅，从点灯戌时直杀到黎明寅时，地上，狼的尸体横陈，长老越战越勇，可是，毕竟寡不敌众，他最终倒在一片血色的霞光之中。

剩下的一些狼的残兵，也早就气喘吁吁，它们对着长老的尸骨，发出阵阵冷笑，你现在总知道什么叫狼了吧。

李老七得知长老为自己而死，痛不欲生，他备足了弹药和干粮，进山寻找狼头赖疮疤，他要为恩人妙空法师复仇。

那狼们见到眼睛血红的李老七进山了，知道他是为拼命而来。和妙空法师一战，狼们现在已经元气大伤，想躲都躲不及了，哪里还有力量来围追李老七?而那李老七几乎是弹无虚发，见到狼们，枪枪得劲，将狼打得死的死，逃的逃，一直打到狼的老巢。老巢里，只剩下一只带伤的狼首赖疮疤了。

狼首赖疮疤浑身颤抖着躲在深洞里。它已经听到了李老七的脚步声，已经嗅到了李老七的气息，它不想坐以待毙，又无力对抗李老七。正一筹莫展，突然想起当初筑巢时，还留有一个后洞，这可是它最后逃生的希望，它跳起来，钻过层层石缝，从这个隐蔽的后洞里逃了出来。

李老七一步不让，他紧紧跟在狼的后头，沿着狼迹追了出来。

赖疮疤回头看到李老七，知道已经无路可走了，要想逃生，只有上伏虎禅寺，可惜一向行善的妙空法师已经被它们咬死吃掉。

容不得多想，它一头撞开了伏虎山寺的大门。一进山门，喘息未定，它就一下子惊呆了，那高僧妙空法师，依然端坐在禅房里打坐。狼首赖疮疤一下扑过去，哭道：“高僧快快救我。”

高僧头也没回，面壁微微一笑，说：“我不是我，我早已死了，我岂能救你?”

而此时李老七已经踏进了山门，他向着狼首赖疮疤端起了猎枪，正要扣动板机，突然发现了妙空法师，他正将一串佛珠套在狼首赖疮疤的脖子上。猎人李老七一步上前：“大师，你怎么在这里?”

妙空道：“我人已死，而灵魂长存。这大山剩下的狼也不多了，况且这只狼首，它是这么老，虽然和我有杀身之仇，但我并不想以怨报怨，我愿你放下手中的猎枪。两下和平共处，以保这片土地的安宁。”

猎人李老七这回真地听了妙空法师的话，毕竟，大师为他死过一回。他站起来，将自己心爱的猎枪摔在一边，对着大师跪下来：“大师，我听你的。”

而那狼首赖疮疤见李老七跪在那里，手上没有了猎枪，见到机会来了，马上一跳站起来，乘其不备，一下扑过去，一口咬住了李老七的后脖颈。李老七的血一下子喷出来，溅了妙空一身……

妙空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砰”的一声——是妙空捡起了地上的猎枪，对着老狼扣动了板机。老狼栽倒在血泊里。

妙空法师抓一把香灰止住李老七的流血，又撕下一块带血的袈裟给猎人包扎伤口。他无比悔恨地对李老七说：“阿弥陀佛，狗走千里吃屎，狼行万里吃人，施主，这可是用鲜血得来的教训呵。对这些嗜血成性的家伙，一切感化都是徒劳。”

他将猎枪亲手交给李老七：“这吃人的狼存在一天，这猎枪就不要放下。阿弥陀佛。”

猎人李老七又对大师拜了两拜，再抬头看那高僧，而眼前竟无一人，打坐的蒲团上，只有一串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