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利杰
在王铎、傅山之后,随着清王朝对文人思想统治的尽一步加强,大草——这个书法中难度最高、最具抒情性的艺术便走向了衰落。特别是乾隆、嘉庆后的几百年里,人们在包世臣、康有为的书法理论倡导下,大都把目光和精力用在了学习研究汉魏的摩崖和石刻上。一时间,碑派大家辈出,门户林立。而帖学一路,特别是草书,几乎无人问津。
1984年5月15日,日本书道访华团来到中国。团长、日本著名书法家青山杉雨看到一幅中国当代的草书作品后,本来狂放的他顿时恭恭敬敬地题上“草圣遗法在此翁”作为留念。北京的《瞭望》周刊紧接着对此发表了评介文章。自此,这幅作品的作者被称为“当代草圣”传颂四方,他就是林散之。
林散之(1898—1989),江苏省乌江镇人。他的父亲是一位天性忠厚、无意功名的读书人,因此林散之6岁便入私塾读书。其间,林散之不仅勤奋好学,打下了良好的国学基础,而且对诗、书、 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自号“三痴生”。24岁时,其师张栗庵谐“三痴”之音,为其改名“散之”,终生用之。1966年,因其妻病逝和“文革”浩劫的双重打击,致两耳全聋,以后落款常署“散耳”、 “聋叟”。
林散之生长在战乱的旧中国,自小多灾多难。刚生下来时左耳微聋,至青年时,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因此,他在书画作品上落款时,常署名“左耳”。 林散之14岁时父亲去世,迫于生计,他独自一人离家到南京学画人像谋生,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1970年春节,他在乌江镇浴池洗澡,不小心跌入开水池中,全身严重烫伤。经过四个多月的抢救,才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右手只有拇指、食指和中指能用了。林散之以顽强的毅力,用三指挥毫作书。对于这次“汤锅之灾”,他曾风趣地说过“可怜王母多情甚,接入瑶池又送回”。
林散之学习非常刻苦, 13岁就读完了《百家姓》、《千字文》、《左传》、《古文观止》、《诗经》、《唐诗》等名著。同时他还坚持写文章、做诗和学习书法。学习书法则从描红入手,每天清晨都一丝不苟地练习,12岁已能为邻居写春联。这一爱好陪伴着他,寒灯夜雨,孜孜不倦,无一日懈怠。他还利用课余时间写生,或勾摹《绣像三国演义》、《绣像水浒传》中的人物,大胆而富有想象力。32岁时,经朋友引荐,林散之拜在国画大师黄宾虹门下。黄的用笔与用墨,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林散之的书法,以“散草”名闻于世。奔逸的笔姿,入木三分的线条,随方就圆、虚实相生的结体,构成了其特有的艺术语言。
林散之书法精通四体,尤擅狂草书。自称 “以大王(王羲之)为宗,释怀素为体,王觉斯(王铎)为友,董思白(董其昌)、祝希哲(祝枝山)为宾”,具体说来,学书是“由唐入魏,由魏入汉,转而入唐,入宋、元,降而明、清”。这种扎实的临摹功夫,使他晚年的书法能纵横驰骋,随心所欲,貌似无法而不逾矩。他自己做诗:“笔从曲处还求直、意到圆时更觉方。”这种曲中还直、圆极便方的效果,是他草书的一大特色。所以林散之的书法线条个个好像钢丝一般,挺拔而弹性十足。
在精湛的传统笔法之外,林散之在用笔上还巧妙地加进了一些山水画中的“皴法”意趣,独辟蹊径,既新颖又符合古法,获得了非常好的视觉效果。
林散之对书法墨法的贡献尤为突出。他写字时喜欢在砚池旁放置一水盂,毛笔饱蘸浓墨之后,再轻轻点上一些清水,一下笔,水墨交融,千变万化,妙不可言!他从王铎书法中悟得涨墨的妙处,又从黄宾虹画法中继承焦墨、渴墨与宿墨的方法,在书法创作中尽情挥洒,无不如意。林散之80岁以后的作品,有时通幅以浓墨焦墨为之,写出来的字既黑又亮,神采夺人,墨似尽而笔仍在擦行,只见笔墨化作缕缕虚丝,在似有若无间给人以无限遐想。有时又以宿墨为之,笔墨外晕,痛快淋漓。他充分利用长锋羊毫蓄水多、便于连续书写的特性,笔毫内所蓄水、墨不匀,即可随笔锋翻转、运笔速度的快慢产生浓淡干湿的无穷变化,笔法与墨法相生相发,构建了只属于林散之的艺术天地。
林散之取得成就、被人认可的时候已到垂暮之年。可以说是“大器晚成”的代表。他在80多岁时曾颇为动情地说过:“现在社会上风云变幻不定,一切不与人争,只与古人争一地位。”林散之一生淡泊名利,乐观向上,是一位“笑把浮名让世人”的令人尊敬和怀念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