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马云：这是我们第二次处于危机状态

叶　蓉

最近的感觉尤其不好

问：在过去的两年中，阿里巴巴的新闻一直不断，来自阿里巴巴的具有爆炸性的新闻事件始终吸引着媒体的眼球。无论是成功引入8200万美金风险投资，创下中国互联网私募的新纪录；还是秘密造出叫板国际巨头Ebay的淘宝；还是挟雅虎10亿美金的巨资，鲸吞雅虎中国等。应该说，这两年来，你和阿里巴巴一直生活在聚光灯下。说句心里话，这种被媒体包围的日子好过吗？

马云：不好，最近的感觉尤其不好。我刚刚在公司内部会议上宣布：这是我们公司第二次处于高度危机状态。2000年互联网泡沫时，是我们的外部出现了问题，这次也是外部的问题。这半年来互联网的泡沫并不亚于2000年，另外我们公司这两年内被聚光灯照的太多，这样就会火气太旺。一个平均年龄26岁的公司，就像一个6岁的孩子突然长到了一米八，但是他智力水平实际上只有6岁。如果他自认为智力也有那么高，肯定会闯祸，我看到过很多这样的企业和实例。所以我们不断地提醒自己，我们今天才6岁。我们今天的基础还很差，我们整个体能还跟不上，供血也跟不上。我们还要记住我们的影响力，因为人长到一米八之后，随便打出一拳都有可能山崩地裂，我们每走一步棋都要考虑对别人造成的影响。

问：就像一对恋人宣布订婚一样，你跟杨致远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约会的？

马云：最早认识是在1997年底，他第一次到北京来，我那时由于工作关系，带着他逛了长城，逛了故宫。

问：那会儿有没有阿里巴巴？

马云：没有。那时我还在做外经贸部的电子商务中心。那次见面以后我们几乎就没有联系过。我在1999年创办阿里巴巴时曾给他写过一封信，我说我没有加入雅虎，但是我准备自己创业，我做的网站叫阿里巴巴。直到2005年4月底，他才写了一封回信，祝贺我，说他一直在关注着我，阿里巴巴发展得很不错，有机会想跟我探讨一下未来世界互联网的走势，搞的很虚的样子，我还给他回了信。

后来和朋友们在美国的圆石滩高尔夫球会参加一个中美企业家论坛，在那里我再次碰到了杨致远。他约我见一见，两人在沙滩上谈了十分钟。那天特别冷，十分钟后我就逃进了房间。我们在十分钟内交换了一些想法，我很明确地告诉他，我要进入搜索引擎领域，我认为未来的电子商务离不开搜索引擎，而且我觉得阿里巴巴自己做搜索引擎的可能性不大。我如果加入Google，Google肯定会赢，我加入雅虎，雅虎可能也会赢。我加入谁都有可能，但我自己不能创办，我打败别人还是有本事的。如果雅虎跟我合作，就只能把雅虎中国百分之百的卖给我，否则我们就散，做朋友也很好，基本上十分钟就谈定了。

问：你百分之百买下雅虎中国，他还带给你的是10亿美元的陪嫁，是这样吗？

马云：毕竟，雅虎公司是美国排第一位的互联网公司，访问量到现在为止仍是世界第一位，规模也很大，尽管它市值比Google低。但是在互联网，雅虎是处于领袖地位的。雅虎的投资者和董事会都很强大，你必须得给他面子。所以雅虎投资我公司的总部，作为我的一个策略投资者，我对雅虎管理层说，你们是愿意在中国市场百分之百拥有一家排名在30名以外的公司，还是喜欢拥有一家处在前三名之内的公司的40%股份？答案当然是后者。

把雅虎中国关了都行

问：关于阿里巴巴并购雅虎中国事件，中外媒体的报道角度是不一样的。著名的《福布斯》杂志的标题是：“雅虎并购阿里巴巴40%股份，价值10亿美元”，而国内媒体的报道是：“阿里巴巴鲸吞雅虎中国，雅虎10亿美元陪嫁。”这两种报道角度，你认为哪一个更准确一些？

马云：《福布斯》抢错了新闻。在所有西方人的脑子里，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美国公司收购中国公司，怎么可能反过来呢？美国人觉得中国企业海外收购基本上都是大型国有企业。在我们之前的联想，收购了IBM PC业务时，美国人一直认为这是中国政府支持的项目；中海油收购尤尼科，他们依然认为是靠政府来支持的。

我们收购雅虎中国后，美国的商界和企业界震动很大，我们百分之百的收购了它，而且雅虎在阿里巴巴的40％股份是象征性，实际他们的投票权只有35％，永远不能干涉企业的管理权。五年以内我把这个公司变成零，他们也没有办法改变CEO，也没办法改变董事会。这些到后面才公布，一公布以后西方媒体全闭嘴了，他们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当然，做人不能太绝，已经买了人家还要在家门口贴一个标语，说我买了你们，那没意思。

问：不久前，雅虎中国就像变戏法一样，一夜之间摇身一变，主页不再是充满屏幕的分类搜索，而变成了类似Google、百度一样的简单页面。雅虎中国变脸之前，你有没有征得雅虎酋长——杨致远的同意？

马云：没有。雅虎中国变脸以后，道琼斯和路透社发了一组稿子。雅虎知道了很吃惊，雅虎中国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杨致远说，变得不错，就写了一封E-mail过来。今天，雅虎中国我想把它关了都可以，别说我变变脸了。

我治理这家公司就像医生治病，如果把雅虎中国比作一个病人，那我就是主刀医生，我的投资者都是我的护士。我说要刀他给我刀，我说要钳子他给我钳子。不能我要刀时，他塞给我一把剪子，也不能因为我只做了三年，而那位护士做了二十年，她眼睛一横我就发慌了。我是医生，他得听我的。任何决策，除非涉及到我要卖掉公司，我才会跟董事会讨论。一般的决定，我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今天可以搞得它很瘦，明天也同样可以搞得很胖。

问：那你当时用什么说服杨致远把雅虎中国交给你的？

马：我没有说服他，事实上是他说服我。因为当时超过10亿美金放在桌上的人绝不止杨致远先生一位。等杨致远下次来中国，你问问他花了多少时间来说服我。这些我准备十年以后才告诉全世界，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问：那你为什么选择了杨致远？

马云：第一，他是中国人，我们都有着中国人的情结；第二，我觉得杨致远在中国七年中犯的错误和得到的经验和我一样，我们都明白什么错误不能犯。如果我选择了另外那些从来没有犯过错误或者自认为老子天下第一、想打谁就打谁的公司合作的话，双方就很难合作下去，所以找合作伙伴一定要找犯过错误的人；第三，我觉得雅虎的技术非常强，只不过在市场运作上稍差了点，而这是我们的强项，这次收购总共涉及17亿美金，不是10个亿，雅虎中国所有资产都给我了，包括设备、人才、品牌、技术。

心中有敌，天下皆为敌

问：无论是市值高达上千亿美金的Google，还是号称“Chinese Google”的百度，应该说，雅虎中国面前的每一个竞争对手都很强大，和他们叫板，你的胜算有几成？

马云：eBay当年的市值有八百多亿美金，在中国，还不是被我们打败了嘛。

问：百度呢？

马云：我没说要打败谁，我只是说我们可以做得更好。百度今天是第一，也许三年以后不是，也许三年以后还是。但我们至少有机会追赶，反正我们是最差的，对不对？

问：如果说门户网站还可以相容共生，那搜索引擎的市场到最后无疑只有一个会活下来，是这样吗？

马云：我觉得搜索跟门户差不多，也会有几家共存，这是一个学术性的争论。我们分析过，搜索引擎可能也会有两三家并存，我们只要进入前三名就不会太糟糕。心中无敌者，才会无敌于天下，商战如战场，但商场不是战场。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才能活，商场上只需要不断地学习，很多企业一上手就是杀手，杀这个、杀那个，到最后自己变成了一个职业杀手，天天忙着杀人。这种企业成不了一流高手，一流高手的眼睛里面是没有对手的。

心中有敌，天下皆为敌；心中无敌，无敌于天下。

问：我发现，你身上有一种喜欢挑战强敌的天性。两年前的中国已经有了一个ebay，你仍然要做出一个淘宝来。听说淘宝诞生的前前后后有些非常离奇的故事，能不能在这里透露一下？

马云：孙正义和我都认为，今后没有B2B和C2C的区别，阿里巴巴和ebay有着惊人的相似，只不过我们专注在做中小型企业，他们专注于个人电子商务。

淘宝开始起步时，我们认真地挑了七个年轻人，并给他们做了一些测试。我和CFO、COO以及几个副总裁坐在办公室，把他们一一叫进来，他们没有想到公司这么多高管同时在一个房间里等着他们，可以说吓了一跳。

我就对他们说，现在要派你们去做一件事，你们要离开杭州，而且还是要离开这家公司，这些你还不能告诉你的朋友，甚至连你的父母也不能知道。我问他们愿不愿意？他们看了看我说：愿意。

我又说，你们中有谁不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说完，我递给他们一人一份合同，是英文的，并如实地告诉他们：只要你签下你的名字，就必须保证10个月以内你不能漏出一点点风声，而且你签了合同就意味着你离开了我们公司，关于新公司的一切也不能告诉别人。

他们看了合同之后，都签了字。

问：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呢？

马云：有些事情你可以先叫板别人，有些事情却不能。如果你发现有人在少林寺外面喊：要与少林比高低，这是瞎掰。对手强大时，得有对付强手的方法。

这七八个人就搬到了另外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开始办公了，但我每天晚上都要过去跟他们交流一下。淘宝网刚问世的时候，网上没有产品，我们只好自己人凑产品，每个人必须在家里找出四件产品，我们翻箱倒柜，总共找了30件东西。然后就在网上你买我的东西我买你的东西，大家都去造人气。

今天，淘宝上有1300多万件产品，而谁想到它的第一天只有30件商品，这30件还都是我们自己的员工从家里拿去的，我把手表都放上去了。过了一段时间，阿里巴巴内部网页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是我们员工写的，他要求公司高层要高度注意一家新成立的小公司，它可能会成为我们日后的对手，它是淘宝网。这家公司虽然小，但是它很有威力，想法很奇特，而且它的构思跟我们阿里巴巴很像。

很多同事开始跟帖，说他们已经注意到这家公司了。后来又有人发贴说，他们已经通过IP地址测试到这家公司就在杭州，就在我们阿里巴巴的附近。最后我们不得不在7月10号那天宣布，淘宝网是我们自己的。宣布那天，整个公司的人都欢呼，这个炸弹终于排除了。

问：我们能够想象，当一个跨国巨头刚刚花了几千万美金买下易趣后，以一种近乎垄断者的姿态占领了一个不错的路口，正准备大赚特赚时，忽然一个无名小卒拍马杀到，在马路对面开了家小店，向来来往往的人们招呼，来、来、来，本店吃饭，一律免费。这个巨头会是怎样的火冒三丈？不知道这个比喻是不是准确？

马云：我们这个店不但不收钱，而且菜比他们好。如果你的菜不好，免费也没有人吃，吃了拉肚子怎么办？一拍网当年也是免费，雅虎和新浪合作的也是免费，现在QQ弄了一个拍拍网也是免费，免费的网站多得很。现在全中国真正收费的只有几个网站，其他大部分都是免费。免费只是个手段，你必须创造出比收费更好的服务、更高的价值你才有机会赢。雅虎和新浪合资的一拍网钱比我们多，品牌比我们好，访问量比我们大，也同样免费，又怎么样？eBay这两天开始免费了，又怎么样？

问：eBay会不会花一个孙正义不能拒绝的价钱，从他手上把淘宝的股份买下来？

马云：又不是没发生过，十年以后我会讲的。如果孙正义卖了，我会再做一个淘宝，照样可以打败它。有人说资本的力量是无穷的，我承认资本是有力量，但是真正的力量是控制资本的人的力量，企业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