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红 张治国
只知有郑,不知有牛
牛根生能够大展才华,既是他自我努力的结果,也说明老郑有眼力、敢放手。一个初生牛犊大刀阔斧搞改革,旗下工人闹事一直闹到自治区工会,老郑都没有叫停牛根生。
老郑曾经颇为苦恼地说:“没有人才,企业发展不了;企业发展不了,人才又来不了。”他赞赏牛根生的才干,想引进类似的能人,因此,四处求贤,甚至动员过市人大副主任李岳清。
郑牛冲突,无是无非,完全是一种性格冲突。一个爱走小步,一个喜迈大步,一不留神,“迈大步的”就冲到“走小步的”前面去了。如果时刻警觉,还不致越位;稍一松懈,越位就会在所难免。
有一次,郑俊怀让做一个推广方案,强调要“暴风骤雨地做”。我们做了一个10万元的规划。郑说:“再考虑考虑。”最后,减成了1万元。“暴骤”全无。
另一次,牛根生让做一个广告计划,强调要“大干一场”。我们也做了一个10万元的规划。牛说:“小了。”最后,增成20万元。“大”上加“大”。
1996年,“伊利雪糕走向亚特兰大奥运会”事件营销,100万的合同,牛根生已经签了。等对方过来拿钱的时候,郑总还把我们叫过去:“我们,再合计合计……”
郑俊怀的性格特点就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丝不苟”,啥时见了他,都很和气,让人感觉很舒服……像他这样一件事想十八遍的人,今天传说非法贪占了那么多钱财,老实说,我们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这完全不符合郑俊怀的性格。
而牛根生的性格特点就是“敢想,敢干,敢探索”——当年评价深圳速度所用的这三个词,用来描述他再合适不过。如果说郑俊怀的胆量超乎常人,达到了150%,那么,牛根生的胆量,恐怕还得来个“二次方”。
牛根生大概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冲到郑俊怀的前面。1993年,央视拍摄《当代企业家三十六计》,伊利成为入选企业,这一集名叫“上下同欲”。当时,牛分管广告,同意了。正式拍镜头时,剧组想拍牛,牛不出面,就让拍郑俊怀。后来没办法,我们找了一个领导班子集体开会的全景式照片,算是给牛根生“上”了一个镜头。在媒体报道方面,牛有意把自己变成“隐形人”,所以,十年间,消费者“只知有郑,不知有牛”。
但他偶然往前冲,那是性格使然、环境使然。比如有领导来视察时,牛根生掌管的冰淇淋自然是主要的参观对象,而他最熟悉情况,口才又极好,这就难免冲到前面,成为主要发言人与核心交流者。
郑牛分裂,应该说,一是体制问题,二是性格冲突。
鹿肉烧麦
“厚德载物”只是牛根生的一个侧面,他还有“兵不厌诈”的另一个侧面。
智斗“电老虎”是他以谋取胜的典型案例,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里按下不表。且说一则“鹿肉烧麦”的故事(注:烧麦,内蒙古人喜爱的一种类似蒸饺的食物,皮为优质麦粉加淀粉,馅为羊肉加葱)。
有一对夫妇,南方人,同是郑和牛的朋友。
有一次,这对夫妇要到呼和浩特来。通电话时,提到饮食问题,这对夫妇表示:别的无妨,就是千万别吃内蒙古的羊肉,我们嫌膻……
客人下了飞机,被接到伊利,宾主相见。
吃饭的时候,郑忙,让牛陪客。
他把客人径直领到一家烧麦馆。
烧麦端上来的时候,客人问:“这是什么?”
牛答:“鹿肉烧麦。”
客人吃,馅香味美,大饱口福,边吃边赞不绝口:“这鹿肉烧麦就是好吃!”
第二年,客人又至,牛不在,老郑陪客。客人主动“请缨”,要吃“鹿肉烧麦”。
老郑为难:我们这里只有羊肉烧麦,没有鹿肉烧麦呀!
客人:有有有,上次小牛带我们吃的就是“鹿肉烧麦”。
老郑将信将疑,打电话问牛。
牛笑:哪有鹿肉烧麦,鹿是国家保护动物嘛……我领他们吃的就是羊肉烧麦。
这就是牛根生,既按常规出牌,又不按常规出牌。假如你的规矩不合理,我就打破你的规矩重新建立新的规则。
一触即发
牛根生功劳大,得人心,在员工中的威信越来越高。
特别是牛根生身边的人,总觉得伊利就是牛总一手做大的,赞美之声不绝于口。而牛所领导的人占到伊利员工的80%。结果就有功高盖主之嫌。
在旁人眼里,不知不觉,“狮子”与“羚羊”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郑俊怀耳边听到的“忠告”大概也多起来。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伊利是个干部“能上能下”的公司。在老郑执掌伊利的后十年中,先后大概有十位副手或辞或免,但公司业绩丝毫没受影响,这表明伊利是一个革命性很强的公司,也表明郑俊怀这个灵魂人物收放自如,拥有应对复杂事变的丰富经验。
有人说牛根生离开伊利是不甘久居人下;创建蒙牛后,有人根据他的自我解嘲把他说成是一个“不适合当副总的总裁”。但既接近郑也接近牛的人士却并不这样认为。
今天,郑俊怀出事了,牛根生不愿多作评述,甚至不肯重提那段“草原公案”。无数次,记者们企图撬开他的嘴巴,但他基本都是重复两句话:“草原品牌是一块,蒙牛伊利各一半”;“没有郑大哥的知遇之恩,就没有我牛根生的今天”。
牛根生被免职事件,当年在伊利引起了轩然大波。曾任内蒙古大学哲学系主任的马秉悌(当时在牛身边工作了近两年)给分配到伊利的弟子们写了一封揭示内幕的信。总工程师邱连军看到马老师的这封信后,愤愤不平,复印了若干份,给每个部门都发了一份。
先红也收到了一份,并将它保存至今——其由五篇文稿组成,一篇是教授所写的反思信(复印件),另四篇是牛根生所写的辞职信(复印件)。今天,我们将其中两件东西原汁原味地展示在这里,供世人品评。相信大家会得出自己的结论。
郑牛之争
1998年12月上旬,分派到伊利冷冻公司的内大哲学系毕业生,从外地实习归来后,到办公室来看我,话题自然而然地谈到了牛副总,她们曾听过牛的讲话,印象很深,问我“他为什么辞职”。12月中旬市委领导向郑俊怀了解情况,郑把牛的辞职信给了市委领导,上上下下都知道是牛辞职不干了。作为曾在他身边工作近两年的我深知这是假象。假象是本质的一个规定,一个环节,我有义务向我的学生们揭示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事物的本来面目,让学生们去判断是非,反思所发生的一切,我坚信你们一定会得出应有的结论。
我的案边摆着1998年一年来牛副总给郑总、集团公司、董事、董事会上报的有关“辞职”的七份书面材料,我们就从这些材料谈起吧。
“牛”的万言书
1998年伊利集团开始了集团运作,牛根生受郑总之聘担任生产经营副总裁职务,分管技术中心、调度室、质管部、基建部、牛奶公司、供应公司、动力公司、销售公司、冷冻公司、天乳公司、金川奶粉公司、青山奶粉公司、速冻食品公司、矿泉水公司的生产、供应、销售工作,打假办成立后也由他分管,他的工作与完成集团的年度生产经营目标关系极大,任务十分繁重。
上述职能部门、公司,有一些是新成立的,理顺它们之间的关系,使它们协同一致,迅速正常地开展工作,便成为年初的当务之急。可是,要达到这样的工作目标,仅靠他自己努力忘我的工作还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其他部门的紧密配合,必须有相应的权力,比如为使技术中心、调度室、质管部这三个新成立的部门尽快开展工作,需要配置必需的办公用品……然而费用计划好几个月下不来,各部门都反映,没有钱怎么买必需的办公用品?怎么开展工作?牛副总不得不用自己的钱先垫上,购置必要的办公用品等等。
艰难工作一个季度之后,他感到在现有条件下,很难顺利开展工作、完成任务;另外,经过试运行的集团公司,漏洞百出,他比照过去的经验,对集团如何运作也有了一些想法;对发生在他身上及身边工作人员身上的一些怪事,感到不平衡、难过,思之再三,“为了集团的利益”,以老部下、挚友的心态给郑总写了一封动情的信。
信反映的事实,是确凿的;目的是纯真的、正确的;情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直到目前为止,我也看不出这封信有什么错,各位可以仔细地把这封信读一下便有公论,退一步讲,信如有某些不妥之处,作为领导也应该有领导的大度和风范。8月份郑总率集团公司所有的领导、全体职能部门负责人去各生产企业解决生产经营的问题,便可印证,牛副总在这封信中所提出的问题没有任何错。
事到如今,我可否说,为了保住牛副总的职位、待遇,他不该写这封信;可是,为了集团的利益,写这封信又是十分应该的。
风云突变
也许人们容易看懂4月17日的信,但却不能看明白7月8日的信,不明白这两个月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使牛根生毅然决然地提出辞职。
4月中旬牛副总身心交瘁,终于病倒了,经一个多月的治疗有所好转,治病中也没有中断工作。
集团97年改革方案,批判产品单一,要多元化经营,伊利公司的人都知道这是针对什么。经过一年半的反思,领导终于认识到要集中一些财力搞冷饮扩张,牛随郑总去外地考察,召开了“郑州会议”,会议前夕,郑与牛比较深入地交换了意见与看法。
牛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这届领导班子干不了大事”,原以为郑会让他进一步说明理由,不料这句话深深激怒和刺伤了郑,在会上郑脸色大变,拂袖而去,并要牛辞职。
7月8日的辞职报告,实则是奉命的产物,即辞职是奉领导之命的一种行为,出于对郑总的尊重与爱护,才没挑明真象,只是含混地说辞职是“顺应了必然性的要求”。金口玉牙要你辞职,焉有不辞之理,另外的含义,我们以后还会谈到。
缓兵之计
对任何事物的认识都有一个过程,因为人对事物的认识要从现象到本质,再者事物本身矛盾的展现也是一个过程。牛交上辞职信不久,郑借安排学习五项修炼,约我去过一次,正事谈完之后,他把我单独留下来长谈了一次,这是我到伊利工作后惟一的一次。
当然话题是牛副总的辞职。我谈了自己的看法,认为他俩互补性很强,又都有事业心,有合作基础,也谈了牛对他的尊敬、感谢,毫无二心。他也谈了对牛的看法,认为牛有两个弱点:一是说话不注意场合;二是常常只提过五关,不提走麦城,把功劳记在自己账上。还说这些弱点与他也有关,他平时对他提醒、帮助、教育不够。
郑与我坦诚相见的样子,看不出他对牛心存芥蒂。直到此时,我还相信,事情会向好的方面发展。
7月20日、21日,牛接到学习文件和要他去学习的通知,在思想上,我才有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为什么?因为当时正值生产、销售旺季,也是一年的关键时期,有好多工作要做。
如今才了解,这是个缓兵之计,目的是减少震撼,做必要的舆论准备,城府之深,始料未及,虽然决心已定,但表面上不能表现出来,所以文件照发,这才有8月4日,牛致集团公司、集团“冷饮扩张”领导小组的两封信。
谁之罪
俄国著名作家赫尔岑曾写过一篇小说《谁之罪》,今天,借用这个题目,谈谈一些事实及我的看法。
98年8月10日郑总在一次会议上首次宣布牛根生不再管生产经营,由他负责,之后就是一系列的现场办公会议,会议内容一律是两个:生产经营问题;反对说假话、帮派、裙带关系等作风问题。抽象来看,这都没错,但真理总是具体的。
随着牛根生的被免职,8、9月份被郑掀起的风暴,一切就都烟消云散;牛及身边的人必须纯真而又纯真,否则,免职的免职,降级的降级;而属于郑及其身边的人则不在讨伐之列,这不足以说明8、9月份大动干戈所隐藏的真正目的?
一直到牛被免职,郑也没拿出一条能摆在桌面上的理由,倒是在私下或其他个别场合,或明或暗地点了牛的“罪状”,而这些“罪状”都是出于误解。请看10月20日牛致董事长、董事、监事、公司领导那封长信,可惜由于郑玩弄的权术,上述大多数人没看到这封信。
这期间,牛为了避免与郑的冲突,减少企业的震荡,经郑的顾问的指点,准备搞一个与企业产品无关的项目,开一个海鲜大排档,(考虑到想与熟知的人共同致富,再则自己无力全额投资)所以才召集了亲戚、朋友、老部下及业务关系,以自愿入股的方式(上限10万元,下限5万元),开了一个募股会。然而其后果是被郑策划的“二十一条”无情枪毙,以牛白白扔掉了1.47万元的前期活动经费而告终。
郑的权术
再说说郑的权术吧,召开董事会的前夕,因会议通知书上没写明讨论牛辞职一事,所以牛请示郑提不提,包括那份材料,郑表示一切由牛定,这就给牛造成一个错觉,似乎郑总无意主动提,换句话说,他没明确表示会议是否讨论这个问题。
“由自己定”,这使得一向持“宁肯人负我,不肯我负人”这种处世态度的牛根生犹豫不决了,再者辞职是被事态逼的,是不是自己误解了郑总?他又对郑满怀歉意之情,所以,他才决定在董事会上不主动提了,憧憬着一切从新开始,好好服务于伊利。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次真的误解了郑的意图,12月7日辞职报告第一段,谈了这个问题。
郑在牛辞职问题上所表现出来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引而不发,一步步形成牛不得不辞职的条件和氛围,先是明升暗降,剥夺他的资源配置权;继而是压以重担,又不给他创造条件;再者,不公平的对待他,加重牛的不平衡感;歪曲事实,无中生有,制造舆论……
既然谈到说假话、帮派的问题,那么就多说几句。
在股东代表大会上,突然冒出一个新提法:“今年处于盘整期”,之所以说“新”,因为在98年集团改革方案、经营目标等重要文件中,从没有见到过“盘整”这个词,白纸黑字上明明写的是必保10亿,力争15亿,争取20亿,何有“盘整”之意,这不明明是大跃进的架势吗?难道这不是说假话,欺骗广大股东又是什么?
霍金森定律
霍金森是一位英国著名的管理学家,他在《管理学》中提出一个定律:培养你的助手,不要培养你的对手。说得通俗一些就是武大郎开店。
我无意全面评价郑与牛,但关于免职一事却要说得稍稍多一些,郑之所以要免去牛的职务,据说在董事会上陈述的理由就是牛已危及到他的地位,尽管牛在主观上没有这个意图,但在客观上却存在这个因素,因牛的贡献、能力是不争的事实。
应该说深层次的原因是机制问题。
说成是“定律”,我却不敢苟同,郑推荐的海尔管理经验中有一条就是鼓励部下超越自己的领导,我不知道关于这一条,郑总是怎么学习的。
变味的“学习”
当时正处于知识经济的萌芽时期,为了迎接知识经济的到来,广大干部和群众必须进一步加强学习,江泽民发出了“学习学习再学习,实践实践再实践”的伟大号召,无疑学习是人们终生的事情,“活到老,学到老”。
据我所知,牛副总在集团公司的高层领导中算比较爱学习的一个,目前已有专科、本科、研究生等毕业证、结业证六个红本本,这在高层领导中也属于绝无仅有。
11月董事会上,决定免去他的职务,让他学习,虽然名为“学习”,但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理解。
按一般道理说,公司委以学习的重任,应明确交代学习的任务、目的、要求等等,可是,明确的只有两点:必须在外地,必须尽快。众所周知,高校学习一般是按学年、学期进行的,11、12月不可能有新开的班,何况,要牛总学习两年,这更应该有个详细的计划与安排,可为了尽快让他去外地学习,给他办了个“听课证”,听什么课,听哪个系的课,都没有说明,只是“听课”而已。为了让他尽快离开,集团领导肯每天用240元的高价租宾馆安排他的住宿,可见用心良苦,另外还让杨贵书记传话给牛总,如不去学习,则车要收回,手机也要交回……但如去学习,难道带车去吗?无怪乎牛总说:可能是郑总由于工作太忙了,忘了我还有一个BP机呢!
立此存照
如果用派系的眼光来度量,我们很容易认为这位教授是“亲牛派”。不过,且不管他是“亲牛派”,还是“亲郑派”,能够写出东西来公开论争,就说明所陈事实至少是经得起推敲的。但这毕竟只是一家之言。一家之言,即使讲的全部是事实和真理,但在未听到“另一家之言”之前,我们还是持审慎的“立此存照”的态度。西方有所谓完全基于事实、不加任何主观评论的“纯客观报道”,然而,对事实的不同选择,以及对同一事实不同视角的取舍,都足以形成完全相反的导向。这和“盲人摸象”是一个道理:每个人所讲的都是真理,然而同时每个人所讲的也都是谬误。所有的局部真理之和,才等于全部真理。然而,我们人类何时曾经得到过“全部真理”?不可能,也不现实。所以,人类永远只能阐释自己已经获得的“局部真理”。
老郑如果当时就申辩,我们只能等另一种结局了,也不会有后来的郑牛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