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 存
西方的说法,60年婚姻叫钻石婚,70年叫白金婚,但这对老人80年的婚姻,又叫什么婚呢?岁月太长了,以至创造了一个还未规定的概念。
张久域郭常蓝两位老人1925年结婚,相依相伴近三万多个日日夜夜。在石家庄的方北小区的一栋住宅楼里,96岁的张久域老人扶着老伴坐到沙发上,紧挨着坐下来,两只手立刻很自然的握在一起。张久域关切的看着郭常蓝的眼睛说:手不凉啊,手不凉。但身材瘦弱的郭常蓝老人,嘴唇紧闭,无论在儿子还是外人面前都几乎不说一句话。或者是因为近年张久域的耳朵不好,近乎失聪,所以郭常蓝才闭紧了嘴巴,其实却心知肚明。
张久域的双眼仍旧明亮,注视你的眼神是天真无邪的,似是儿童。花白的头发长的还很茂盛,根根直立着,浓密的眉毛仍是黑色;他声音洪亮。
这对老人年纪相差一个月,已经相伴走过了80个春秋。
包办婚姻 琴瑟相和
20年代的北方农村,一张八字,一顶红轿子,定了婚姻, “掀起了红盖头,发现她真是个漂亮人儿,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她。”沉思中张久域老人似乎听到了当年娶亲时欢快的喇叭声,眼神有些迷离;而郭常蓝在那一刻看到的是魁梧英俊的读书人,那一刻,她肯定羞红了脸也暗自庆幸这婚姻。
那时,这个少年结婚后仍继续去北京求学。新婚燕尔,梁燕喃呢,风尘中的邮车传递着封封书信,张久域打开信纸,发现是不规范的字母拼出的句子,情真意切表达自己的思念与生活点滴。张久域懂得了没有念过书也不会写字的妻子的一片深情。“那时她穿着学生裙,漂亮。”张回忆起当初的妻子的形象,关切的看了身旁的妻子一眼。
郭常蓝是温柔的,但又是创新的,上个世纪20年代末她竟然在村里带头剪掉了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看不惯“新潮”的公公愤怒发信给北京的张久域,要求他回家“治理”自己的妻子。聪明的张久域回到家,把老婆叫到屋里,拿起一只枕头用力拍打在床上,一边叫喊:叫你剪头发,看你还剪不剪头发!“头发长在人家头上,你管的着吗?我就爱她的创新和敢做事。”此时张久域仍旧很得意自己当年庇护妻子的小聪明。
后来张久域在河北工作,村里经常放小电影,大屏幕在黑夜中闪着,人头攒攒,娇小的妻子在人群中焦急的伸长脖子;张久域看在眼中,急忙回家搬了个木凳,把妻子抱到凳子上,引得人群轰然发笑,“你瞧张久域背着他媳妇哩!”老人此时抚摩着老伴的手,声音洪亮,笑容如孩子般天真。年轻时的浪漫情趣仍记忆犹新。
贤妻良母 一往清深
张久域当了一辈子老师,最高做到了石家庄新开街小学校长;几十年中辗转到北京,获鹿,江苏等多个地方;而郭常蓝是个完全的家庭妇女,没有上过一天班,她尽心的打理着家中的一切,使张久域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但张久域无论到那里,都把老婆带在身边。
五四年河北发大水,张家住宅地势低,一米多高的水涨到窗台上,而此时张久域是住在学校,地势较高,郭常蓝带着儿子找到学校,张久域很惊讶,你们怎么来了?“他一心扑在工作上,竟然不知道家里被淹了。”张世中(张久域的儿子)感慨的说。
作为母亲的郭常蓝,是奉献全部的。张世中说,今生最感动的两件事,“一个是60年代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吃食堂。我正是20岁的大小伙子,那时一顿饱饭要吃7个饼子,可是一天定额才8两粮食,怎么够吃?母亲就每顿把自己的一个饼子掰一小块自己吃,剩下大半个都给我吃了。还有一件事是,母亲年纪这么大了,去年患了脑血栓,行动不便,每天晚上我去照顾她两次,冬天天凉,有次顾不上穿衣服就过去了。老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嗬!看你手凉哩!”说着,张世中禁不住声音哽咽,眼睛湿润了。张世中并非两位老人亲生,而是过继的叔叔家的儿子,郭常蓝终生未育。“我不是亲生,对我却比亲生还亲!”
或许是不出去工作,或许是没有给张家生下一儿半女,或许是固有的传统观念,郭常蓝对张久域的一切都是顺从的。“原来听丈夫和公婆的,后来听孩子的。”张世中说。今年85岁高龄的张久谊老人是张老的堂弟,他说:“从没有看到两人吵嘴,但私下认为大哥有点大男人主义。他叫老伴什么都听他的。”张久域却说:“两人互相尊重很重要,她尊重我,一切都听我的;她年轻漂亮,我也很爱她。”说话当儿,他总不忘深情地望一眼身边的老伴儿,一双历尽沧桑的手始终放在一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郭常蓝去年得了脑血栓,行动不便,张久域老人每天早上5点起床,分别做好自己和老伴的早饭,他骄傲的说,“我吃的饭和别人不一样,早餐吃两个鸡蛋、半斤牛奶、一块山药和一块萝卜。”老人执拗的如此吃了几十年。吃过早饭后给老伴梳头,喂饭。张还自创一套太极,七八十岁时还每天跑步一公里多。张久域老人言语间颇有些自豪:“饮食习惯规律为长寿之道。”96岁的张久域每天习惯看当天的各类报纸,有时候甚至不戴花镜。
张世中说:“文化大革命时,说老人身份复杂,搞批斗,戴高帽,喷气式飞机,去牛棚看他,他却安慰我们:我挺好,一切都会弄清楚的。”
虽然经历了生活的艰辛,但张久域大声说:“我觉得我很幸福!别人都不如我幸福,老伴活这么大岁数,能和我做伴;家里好,儿子孝顺,所以我很高兴。”
去年10月23日区妇联来给两位老人拍80年结婚纪念照,两位老人穿上红色和黄色丝绸刺绣唐装,期间张久域老人眼光一直追随着老伴,眼中充满爱怜,似乎她还是当年那个漂亮的穿学生裙的姑娘。拍照时,老头儿拉着老太太,“瞧,我们又结婚了!”他兴奋的地大声对老伴说。
这天他们打破了此前由一对英国夫妇创造的结婚80年零14天的世界纪录。虽然二老因无法提供当时的结婚证书而未能成功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但这家人已看的非常平淡,“好好孝敬他们,一个家和谐了,一个国家才和谐。”张的儿子如是说。而张的口头语是“谁也离不开谁,没有她我也不行。”
采访后记
采访结束时,儿子张世中把张爷爷的手挪开,盖了一块薄被在郭奶奶的膝盖上。但我发现,张爷爷被分开的右手立即本能地摸索起来,想再摸住老伴的手。
当时,我几乎已走出门,怔了一下,折返回去,轻轻掀开薄被,把大爷的手盖在老太太的手上面。
出门,眼中似乎有泪水。我和张久域说:“现在老人就象家里的一个宝。”平淡的真情和相濡以沫的爱超越了一切生活的琐碎和世俗的恩怨。
不禁想:爱的真谛到底是什么?
两位老人是典型的包办婚姻;一方为典型的家庭妇女,一辈子没有上过一天班;郭常蓝老人终身未育;这三条几乎颠覆了现在婚姻观里幸福的必需条件,可是他们却真情珍爱,没有瑕渍地相伴了80年。
期间,或许张久域可以有许多次不安分的机会,而郭也会有许多次抱怨的理由,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虽然有姻缘天注定的说法,但对爱的谦卑,对情的怜惜,对生活淳朴的态度,无疑在冥冥中很大程度上主宰了神话般的婚姻。
现在的社会,许多人纵使有无限的金钱,无上的荣耀,却难得有两位老人的这种穿越漫长岁月累积起来的厚重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