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民本之光

《虎丘记》是明代公安派作家袁宏道的代表作，也是他“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文学创作主张的最好范例。我们在与作品对话的过程中会逐渐感受到《虎丘记》的非凡魅力与字里行间闪烁的穿越时空的民本之光。那与民同乐的仁者之心和任情适性的智者之志，独树一帜，迎风飘扬，读之为其欣然，为之心醉。

一、万众欢聚的民俗画卷，民乐是最美的风景

《虎丘记》的描写内容不拘格套，与传统的山水游记笔法大相径庭，民俗风情成了描摹的重心。作者陶醉于虎丘的游人如织，“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而中秋为尤胜。每至是日，倾城阖户，连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靓装丽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间”，让人如临其境，怦然心动。这是全民的盛会，无论衣冠士女还是蔀屋贫民，都乘兴而来，洋洋喜气跃然纸上。懂得美、珍惜美、欣赏美的百姓无疑成为虎丘最美丽的一道风景。而如此深情地描绘，如此其乐融融的场面，如此万民欢腾的情景，流露着袁宏道对政通人和的憧憬，更饱含着一方父母官与民同乐的人间情怀!

袁宏道曾这样向他的舅舅介绍吴县的情况：“昔夫山川之秀丽，人物之色泽，歌喉之宛转，海错之珍异，百巧之川凑，高士之云集，虽京都亦难之，今吴已饶之矣，洋洋乎大国之风哉!”真是如数家珍。这份感奋，这份自豪，这份百姓幸福的欣慰，自然而然倾注于《虎丘记》的真情诉说中。他真诚地渲染着聚饮狂欢的盛大景象，“连臂而至”的融融泄泄，“重茵累席”的翘首以待，“雁落平沙”的优雅聚集，“霞铺江上”的鲜艳壮丽，“雷辊电霍”的热烈浩大，这里奏响的是民的旋律、乐的旋律，而作者则似立于虎丘之巅，幸福地欣赏着这一切。

我们不难想象，一个不热爱百姓的人，是不乐意也绝不可能拥有如此生动形象、细致入微的描绘的。正是这种难能可贵的热爱，心中装着吴县的百姓，展现了独特的虎丘中秋，也为月夜赛歌作了铺垫。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能以赛歌的形式来度过，这在有很高艺术修养的袁宏道来说，无异于心灵的狂欢。百姓趣味的丰饶使他陶醉，于是不论是“布席之初”的“呕者百千”，还是“比至夜深”的“一夫登场”；不论是“声若聚蚊，不可辨识”，还是“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他总是最好的知音。爱民无疑就是《虎丘记》动人的内在主旋律。

二、耐人寻味的信笔而至，利民是永恒的追求

第三节中作者以极其洗练的笔墨传神地点出剑泉、千顷云、文昌阁的特色后，由平远堂旧址顺笔引出自己那个未了的心愿。看似顺笔引出，实则用心良苦，未了的心愿，岂非大事?“堂废已久，余与江进之谋所以复之，欲祠韦苏州、白乐天诸公于其中”。一个“废”字，道出了袁宏道无限的遗憾与心痛。韦应物、白居易不仅是有名的文人，更重要的还是任苏州刺使时都有爱民的举措。韦苏州，为官刚正，关心民瘼，有着“邑有流亡愧俸钱”(《寄李儋元锡》)的仁者之言。白乐天任职时，兴修水利，建“白公堤”，开河筑堤到山前，使虎丘景致更为秀丽，而且使得乘船宴游虎丘从官府走向民间等。此乃古仁人之心，“顺笔”中透露出作者为官一方，忧乐天下的仁者情怀，是作者性灵的苦心经营。

事实也如此，史载袁宏道治理吴县，减轻百姓的负担，仅仅一年就政绩卓异，被称叹为“二百年来，无此令矣”的好官!他曾在给弟弟的信中说“功名升沉何足论，若真能有益于百姓，即大功德，大行愿也”。而百姓对他也是倾情相报，据说当他为从小抚养他的庶祖母生病而呈请解职时，吴县老少男女愿意每人献出十个寿日，乞求神明，为袁宏道的庶祖母延寿十年，以挽留住这位仁明父母，没有真诚爱民的赤心，怎能获得惠及庶祖母生命十年的挽留?

尽管好事多磨，“而病寻作，余既乞归，恐进之之兴亦阑矣”，复堂修祠终成遗憾，却让我们从袁宏道的这一心愿中看到了他那崇敬先贤、立志造福百姓的高贵灵魂。

三、别具一格的狂言痴语，爱民是不变的情怀

关心百姓，热爱山水，因此袁宏道“吏吴两载，登虎丘者六”，最后那次与好友“迟月生公石上，歌者闻令来，皆避匿去”却深深地刺激了他，其实在那一时代，“肃静回避”本也无可怪异，但作为官场中人，他耳闻目睹太多的官场黑暗。这偶然的触发，其实是积久之情的自然流露：“甚矣，乌纱之横、皂隶之俗哉!”对乌纱之横的愤懑，对皂隶之俗的憎恶，对百姓避之不及的理解，从一“甚矣”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为官清廉，两袖清风的他为百姓的避匿而去感到深深的痛苦。

爱民、利民是一脉相承的，而横征暴敛的官场恶俗与爱民利民是相反的两极，唯有大爱，才有大恨，袁宏道因大恨而生出坚决辞官的决心。“职此时如釜中之鱼，欲活不能，欲死不可，展转思之，惟有逃遁而走”，这是他的一段呈辞。以失去人格为代价的做官太累了!“遇上官则奴，侯过客则妓”的风气让他如受煎熬。怎能不高扬自己，追求真我?他去志已坚，七次辞呈，终于获得“今幸得解官”，一个“幸”字，体现了无限的解脱快感，真是“走出刀山剑树，跳入清凉佛土”。如今，他可以无悠无虑地与虎丘之月对望对话，享受适心任性的自由日子。“虎丘之月，不知尚志余言否耶”，那份赤子的痴言憨态令人忍俊不禁。然而具有经纶济世之才的他，怀有造福百姓之心的他，叹出的终究是无力拯世的无奈，我们究竟无可知晓此真“幸”耶，无奈之“幸”耶?这是袁公留给我们的憨言，更是他留给我们的沉重。

《虎丘记》让我们领略中秋虎丘之胜景，更让我们走进袁宏道那流溢于字里行间的爱民、利民、忧乐天下的民本世界，感觉着穿越时空的熠熠生辉的人本主义光芒。

(张利君，浙江慈溪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