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海红
中国美术家协会韩美林工作室,是全国第一家以艺术家个人名字命名的工作室,也是中国美协至今唯一的一家由美术家领衔的工作室。
久慕其名,尤其是看到奥运吉祥物——那5个可爱的福娃时,更激起我采访艺术家的迫切心情。真正走进位于北京通州的韩美林工作室,置身于琳琅满目的艺术精品当中的时候,在这美的世界里,我感受到的是韩美林的那种泽被万物生灵的大爱,是超世之才与坚忍不拔之志的和谐与统一。流连于整栋五层楼的展厅中,如同穿行于艺术的殿堂:水墨画、书法、青铜、雕刻、雕塑、陶瓷、剪纸、民间工艺作品……桩桩可爱,件件悦目,让你情不自禁地想去抚摸那母与子雕塑中憨态可掬的小孩。
“这些都是韩老师在2000年至2003年创作的作品,近年的新作都没有展出。本来是想办展,后来因为韩老师捐献了1000件作品在杭州西湖边建成了韩美林艺术馆,而且又忙于设计北京奥运吉祥物,所以办展的事情就搁浅了。”陪同我们一起参观的韩美林工作室人员告诉我们。
韩美林的画只送不卖,看来要想目睹大师的新作,只有等到来年办展的时候了。
“到我这里来的,就都是我的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韩美林笑容满面地把我和美联社的记者让到他的客厅。相互认识之后,韩美林开始埋首在早已准备好送我们的画册和散文集上签名。
“村乐,你这两个字用我们国家两千年前的文字写出来,是非常好看的。”韩美林把在画册扉页上用钟鼎文写就的“村乐吾友”的字样,展示给美联社记者韩村乐(其中文名字)观看。“好看,真好看!”在韩村乐的赞叹声中,韩美林开心地笑了,他自豪地说:“就连毕加索都非常向往中国的文字,恨不得生在中国呢。”
签名送书完毕,落座后我急于开始采访,因为知道后面还有北京电视台等媒体已经预约好了下午的采访时间。“等等,”韩美林忽然一拍额头说,“对了,再给他俩每人一对小老虎。”“谢谢,谢谢。太多了,我们都不好意思了。”采访还没开始,就先收了韩美林这么多精美的礼物,让我和美联社的记者不免有些“惶恐”。早就听说自幼生长在孔子故乡的韩美林性侠好客爱交友,没想到好客若此。真是久闻不如一见。
韩美林在一红一黄一对布老虎的腹部端端正正地签上“美林”二字,然后递给工作人员,让她帮我们装好。“这是老北京的玩意儿,失传了50多年了,被我们又给捡回来了。虎是福啊,送老虎给你们就是送福给你们,祝你们幸福。”韩美林殷勤地解释着,注视我们的目光里流露出真诚的祝福。这就是韩美林——一个挚爱本民族艺术的艺术家,一个率真的有些孩子气的艺术大师。
启动录音笔准备开始采访,我刚要发问第一个问题。韩美林看了看时间,说:“走吧,我们边吃边聊吧。我请你们吃饭。我们家的饭可是很好吃的啊。”盛情难却,可是采访时间有限啊,我心里暗自嘀咕。韩美林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大手一挥说:“走,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吃完饭后再给你们一个小时的采访时间,够不够?”我和美联社的记者喜出望外地说,“够了,够了。”
“来点啤酒吧?”
“我不会喝酒,一点都不行。”我连忙声明。
“来一点,哪有什么不行的事情啊?只要你想做,就没有不行的。都说我韩美林只能画小猫小狗,那我就给你们画女人体,而且是默画背面的女人体。说我只会画斗方小画,那我就给你们画一个23米长、2.8米高的《九骏图》,那可是国画啊。当时在人民大会堂一笔下去,一个马头跃然纸上,那叫一个痛快。说我不会做雕塑,我要做就做别人做不了的,大连的《虎群》雕塑全长42米,高7米,其中一只老虎身上可以站一百多个孩子;还有美国亚特兰大的五龙钟塔……这人哪,就是要有一股不服输、不低头的劲儿。你知道当一个男子汉是个什么形象吗?就是那只压在床下垫着床腿铮铮有神而不死的癞蛤蟆!”韩美林边说边给我倒了半杯啤酒。
“尝尝,这是我们有百年历史的老号做出来的酱牛肉,很好吃的。”韩美林盛情地给美联社的记者布菜的时候,顺便普及着我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食文化。他告诉我们韩国大使最爱吃他家里做的梅菜扣肉,因此他家里吃的泡菜也是“最最正宗的韩国泡菜”。
席间,韩美林总是在起身为大家布菜之后,说:“不让了,这回不让了,大家自己吃啊。”一会儿,他就又站起来给大家斟酒夹菜了……我们相视一笑,这就是古道热肠朋友满天下的韩美林。
与韩美林谈艺术,你很容易被他所感染,他是那么充满激情;与韩美林谈生活,你同样容易被他所感染,因为他是那么真诚。韩美林曾经多次拖着病体率领他的“艺术大篷车队”,行万里路,走遍大江南北,挖掘中国传统艺术。他們每到一地,就帮助那些小厂、穷厂、快倒闭的厂以及那些没有设计能力的厂,起死回生。像当年长征的红军一样,永远不向当地索取路费、报酬,甚至连人家赠送的土特产也婉言谢绝。韩美林说:“我的创作基础,就是脚踏实地地去体验生活,探索生活,深入生活,在生活中发现的美才是永恒的美。我的大篷车之行是文化扶贫、艺术采风,而不是采蜜。我是从民族、民间艺术中汲取营养而成长起来的。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您说过,艺术要想真正取得成功,必须有‘根,而这个‘根就是中华民族之‘根。”采访时间有限,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艺术的根,是扎根在多姿多彩的生活当中的,扎根在我们本民族几千年来的优秀民族文化当中的。艺术上从来也没听说打倒‘艺术封建主义,中国人看牡丹、紫藤、老头过小桥及天女散花、麻姑献寿……怎么就‘百看不厌呢?我酷爱民族和民间艺术,我一生也不能离开这个‘根,她是抚育每一个中华大地艺术家的母亲。等我们长大成人了就得自己站、自己走、自己养自己。在困难面前或是在胜利面前,不要忘记回一回头,看一看这个赋予你艺术生命的母亲。不要一辈子不断奶,但也不要跟着别人去姓人家的姓。
“艺术强调个性、强调民族性和地域性,借鉴可以,取代不行。作为一个中国艺术家,‘中‘洋结合,应该以‘中为主。一个艺术家,心里必须装着自己的民族,离开了自己的文化土壤,就不可能结出艺术之果。中国艺术需要前进,但前进需要一个起点,千万不能离开底线,这个底线就是中华民族。我们可以吸收外国的文化,但必须进行消化,把传统和现代意识进行完美的结合。艺术家不是炒作出来的,一生辛勤劳动才是走向艺术辉煌的阶梯。千万不能出去留过几天学,回来就自诩‘教师爷,大叫‘中国画笔墨等于零,这是数典忘祖的行为,为人所不齿。中国美术界的前辈们,从徐悲鸿到刘海粟、林凤眠、潘天寿到现今回国和一直在国内的老少画家们,哪个不是用尽毕生精力,为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而贡献一生?”
谈到艺术创作,谈到民族艺术,韩美林动情地说,“艺术中有大俗也有大雅,所谓‘艺贵拙,然必有大巧之拙。这大俗就是大雅。附庸风雅就是大俗,巧用俗笔就是大雅。如今,全国美术院校上百所!学的都是西洋模式,三面五调、三度空间、肌理意识、幻视效应,除了维纳斯、大卫,还有凡·高、毕加索。但是我们冷静地想一想,中华几千年的一个文明古国怎么就没有一所中国民族、民间的美术学院和博物馆呢?”
“您曾经痛心疾首地表示,美育,不能说不是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当然,赵钱孙李各有所爱,不用你管!但是我还真想发动全社会来管管这事。这样我们穿的、戴的、铺的、盖的,我们的生活环境、我们的气质风度都会发生变化。您为什么这样说?”我很想一探究竟。
“你没有看到大地沙化的沙尘暴吗?”一提起这个话题,韩美林按捺不住满腔的激愤:“接二连三,接踵而来的环境污染的‘沙尘暴,让与人类相依为命的动植物濒临灭绝的‘沙尘暴,教育、文化束手无策的‘沙尘暴,政治与经济失衡的‘沙尘暴,没有文化只搞娱乐的‘沙尘暴,青少年无犯罪意识的‘沙尘暴,倡廉让贤与腐败联网的‘沙尘暴……这些五花八门的‘沙尘暴向我们铺天盖地地砸过来。我国每年土地沙漠化2100平方公里,文化沙漠化更是可怕。一所贵族学校每年有2000万的经费,这样的学校可算是稀有物种。而陕西、山西等地的小学,每年生均只有25元公用经费,买粉笔都不够。
“我们看到,歪斜了的教育与娇生惯养的小皇帝,还能出当年黄继光、王铁人那样的英雄豪杰吗?中国教育什么时候出现过大批大批的陪读、家教、爸爸接、妈妈抱、高考场外家长比孩子还多的‘壮观场面?这是在培养国家栋梁吗?这样的孩子能上战场吗?为此,文化教育、艺术教育成了最最迫切需要解决的大课题,它就像一座座建筑在沙漠上的高楼大厦,时时有轰然倒塌的危险。非洲草原的角马刚出生,还没落地,凶猛的狮子已等在旁边。小角马带着脐带跟着妈妈跑是为了生存。可我们的一些孩子到了20岁都还没有自理能力,能不想一想我们的教育是不是残缺吗?”
问题是很严重。我急切地问:“如何抵御这些‘沙尘暴的侵扰呢?”
“我只能用我的艺术唤醒人们。我爱这个世界。世界上最大的爱是什么,是母爱。全世界有灵性的人或动物都爱自己的孩子,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回想起来,我一生坎坷,从没有低过头,因为我想做一个好人,做个有用的人。生活中确有一些人想用苦难毁掉你,但结果往往是苦难塑造了你。艰难的人生不等于悲惨的一生,更不等于暗淡的一生。生活中有喜、怒、哀、乐,那就选一个‘乐,乐可解苦;事业上有酸、甜、苦、辣,那就选一个‘苦,苦中有乐。我对待苦难一笑了之。我能有今天完全是苦难促成。我感谢苦难,感谢生活。那么,我想也许应该适当地在青少年中提倡一些‘苦难教育吧。”艺术家的仁爱与责任之心溢于言表。
采访结束的时候,韩美林告诉我们,“没有艺术,你不知道这世界有多美好!”这使我想起《丹青十字架》中作者对他的描述——
“美林从困难中走来,苦难武装了他;然而,苦难却没有在他那充满童稚的心灵上磨出老茧。
“美林从地狱中走来,死神曾多次与他握手;被死神吞噬过的人,更知道生命的内涵和珍贵。
“美林从人性沉沦的岁月里走来,看过一场场灵魂丑剧上演的人,更懂得良知是人类心匣里的珍珠与黄金。
“美林从美的幻灭中走来,目睹过美的毁灭的人,才能更加执著地追求美,创造美。
“美林从人与人的关爱里走来,在生死危难之刻,受过关爱的人,更懂得如何去报效祖国,服务人民。“美林从爱情的漩涡中走来,一次次的婚姻失败,使他更知道爱的神圣和爱的狭义与广义。
“美林从鲜花与掌声中走来,然而掌声和鲜花并没有使美林飄飘欲仙,因为他知道,艺术永远没有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