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仲楫
人类的语言是复杂的。好在世界上各个民族总有一定的规范化的语言,使人们相互间通过语言交往时有规可循,不然就不可想象了。虽则如此,但方言土语,千差万别,异地人初接触,因语言不通而闹笑话,仍是常有的事。台山某机关,以前有个领导是北方人,一次他在二楼叫公务员到楼下取茶缸,公务员不晓得北方人叫的茶缸就是漱口盅,便下去叫人帮手抬了个公用的大茶缸上去。那位领导见了愕然。经旁人解释,双方恍然而笑。把口盅叫成茶缸是规范化的方言,尚且闹此笑话,那些不规范的土谈,教人莫名其妙的程度,更可想而知了。听说五十年代国家排球队有个台山籍球员,因其个子不高跳得高,扣球有力,一时成了新闻人物。一次,几个记者向他采访,问他怎么能跳得这样高,扣球这样有力?他因未懂得讲普通话,便用台山话回答说:“我睇见托起个波,就出力跳起来,捏下个肚就轰声踏下去!”记者们不知所云,满头雾水面面相觑,只得找人作翻译。一翻译,自然感到这些台山土话,比起规范化的普通话,实在太离谱了。其实,这样离谱的台山土谈,不但多得很,而且有些是 “唱反调”的。例如“高兴”一词,本是欢喜、愉快之别说,但在台山人的口头上,除本义外,还多指人多拥挤或热闹。有什么婚嫁喜事,人多热闹,见了固然说:“好高兴”;就是要买什么东西因拥挤买不到,或见死人出殡,送丧人多,也说:“好高兴”。怪不得外地人弄明其妙后,觉得奇怪而好笑。
一个民族或地方的语言,规范的也好,不规范的也好,都有一个很长的形成过程,想改变并不容易;但将一些方言土语给予加工或直接运用到文学作品中去,使之逐步规范化而广泛流行,我看是有可能的。我们台山有些土谈,只要在写作上运用恰当,就是很形象很好的规范化语言。比如 “限板”,照字义解,就是“限制死板”的意思,口头上说来,习惯都带诘问性质,往往问:“限板跟他去?”“限板这样做吗?”比起通常规范化的“谁叫你一定要跟他去?”“非这样做不可吗?”这样的问法简练、形象得多了。又如“烦气”:烦闷厌气,有不愉快、苦闷之意,规范化的“真苦悶”,完全可以说成 “真烦气”;“烦气”还可表现为讨厌,也有指别人不正经或不好打交道的意思,这多出自女儿家之口:“看你就烦气了。”“他那个人好烦气的。”“烦气”一词,还有重迭用法,某个人本身或家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会很自然地说:“这几天烦烦气气的。”听来并不费解。再如“竭计”,这是文言土化:竭尽计谋,即已想尽了办法,再也无计可施的意思。当办事碰到这样的情况,每每叹气说:“唉,竭计了。”它还,有“仁至义尽”的用处,对于屡教不改而人们再不想理睬他的人,可以说:“人家不理你就竭计了!”恰当有力,带有刺激性。又再如“能持”,顾字思义,有能力坚持,多用于称赞小孩子好力、能干。见了小孩子挑重担或干重活,一般是称赞说:“呵,真能持!”童谣:“禾雀仔,嫩螆螆,你妈衔虫养大你,飞上墙头讲能持!”好一个 “能持!”禾雀仔不是自恃能干,是为自己会飞而感到自豪和骄傲,真是神态活现。像这样合乎规范而简练形象的台山土谈,还有很多,比如“侥幸”说“撞彩”,“相熟”说“熟落”,“舒服”说“乐着”,“一分为二地看”说“两开睇”,“见了生面人害羞”说“怕生暴”,“光着身子”说“脱著白肋”,“称赞”说“尚”,等等,一时难以枚举,只有说起话来,才会一一应心脱口而出。
黄河长江之所以伟大,是由于容纳了百川之水;祖国的语言之所以丰富,是由于把各民族各地方的语言熔冶于一炉。努力把台山那些合乎规范的土谈,变成为文学语言,祖国的语言之花当会绚丽多采一点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