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斐 朱雨晨
28251人死亡,使得这座海边小城成为“死亡之城”。短短20天后,一些生机开始显现。但要把幸存者被打碎的生活重新拼接起来,一切还很漫长。
从棉兰起飞,契努克直升机由东向西穿越苏门答腊岛,然后沿西海岸向西北方向飞行。
突然,刚才还绿意盎然的景色,变得斑驳起来,沿着海岸线,像是散落着一堆堆被一个调皮的孩子胡乱推倒的积木块。从地面看得更为真切:一块块“积木”,是一片片被摧毁的房屋。
事实上,废墟由此沿苏门答腊岛西海岸一直延伸到西北端的班达亚齐,绵延数百公里。在这条埋葬了逾10万人的漫长“死亡线”上,西亚齐县首府米拉务镇是最为惨烈的“死亡之城”。
1月15日,本刊记者由空陆两路进入米拉务。
曾被海啸阻断的750公里道路刚刚被打通,一些桥梁明显有刚被修复的痕迹。每隔几公里一个的哨卡,架着机枪的印尼士兵,提醒我们这里还是战区。虽然海啸发生后“自由亚齐”反政府武装与政府达成临时停火协议,但仍然不时有交火的消息传出。
一位华侨告诉记者,他们逃往棉兰避难时,整整花了10天时间。在回程的路上,不时可见一些搭着绿色帐篷的难民营,也不时可见一辆辆如我们车队一样顶上驮着巨大包裹的中巴车,满载着回乡的难民。
从空中俯瞰,绵延弯曲的海岸线,突然向印度洋伸出一只犄角。然而,这只角像是被折断了似的,靠山的一头是绿色,靠海的一头是黄色。米拉务就是这只被折断的角。
一个伸向海洋的半岛,集中了米拉务的大部分人口,使得米拉务成为海啸中伤亡最为惨重的城市——印尼社会福利统筹部截至13日的统计,死亡人数已达28251人。
从悉尼到米拉务
契努克在一个军营旁的空地上降落下来,在巨大的气流中,Marion从舱门跳下来,踏上她的“Motherland”。
一头蓬乱的短发,一件白色的T恤,Marion左胸前的标志表明她的身份:Aid 4 Aceh(援助亚齐)。
2004年12月26日晚上,Marion正在悉尼和朋友在享受圣诞的狂欢,接到母亲从荷兰打来的电话,告诉她海啸的消息。母亲出生在亚齐省北部的一个小岛,Marion也曾两次来到亚齐。“就在那一刻,我想我应该为这些受灾的人们做些什么。”Marion立即行动起来,打电话给朋友们。
“大家都很支持我。”一些朋友帮她去街头筹款,一些朋友帮她去游说公司赞助,而她的老板则把自己公司的呼叫中心免费借给她使用,20个电话员不停地向各大医药公司打电话,请求赞助。
幸运的是,澳大利亚的电视台第九频道邀请Marion做一个现场节目。这不仅让她在短时间内得到大量的捐助和帮助,而且在悉尼的大街上,让Winston遇到了她。
“我看过你的电视节目。”Winston是一个纪录片创作人,从英国来悉尼度假,就这样,他们走到了一起,成为Aid 4 Aceh的创建人,在悉尼筹集到120万澳元(约90万美元)和一大批药品之后。他们一起从悉尼飞到雅加达。
1月12日,她们来到棉兰,排队3天后,与本刊记者乘上了飞往米拉务的新加坡军用直升机。
在停机坪的对面,是临时设立的救灾协调中心办公室,以前是米拉务西岸军营。这里设有一个NGO协调办公室。
从登记的情况来看,他们已经是第261和262位志愿者。但是负责接待的Andy说具体的志愿者数目他们这里也并不清楚,因为“有些人并不来我们这里登记。”
“坚忍”号登陆
当记者走到那个犄角状的半岛上时,一切清晰了。除了孤零零的几棵椰树和几幢残存的建筑,已全然是一片废墟。
此时是海啸过后的20天,废墟中已被推土机推出了道路,电力和手机信号已经恢复,一些残破的房子中,零星有返乡的灾民在打扫清理。城市未被海水吞没的另一半,依旧繁盛如初,小店和餐馆已经开业。
“一切和半个月之前全然不同了。”新加坡陆军少校陈兴杰说,眼前的米拉务,正以惊人的速度复苏。
12月31日,新加坡海军“坚忍”(Endurance)号支援舰启程,载着以陆军第七旅中一个营为主力,混编了工程兵、医疗兵的一支465人的部队,开向米拉务。
1月2日,“坚忍”号到达米拉务沿岸,成为最先到达这里的外国军舰。
“车在水里,船在岸上。全是废墟。”这是工程兵张国威的第一眼米拉务。在路上,他们接受了一些心理培训,关键是遇到大堆尸体的时候——“如果你们实在受不了,就转过头去和朋友说说话。”张国威说。
1月3日,印尼政府允许新加坡军队登陆。沿着海滩是一片废墟,新加坡军方选中的是一个向海面突出的滩头。
登陆之前,潜水员先从海底探测了水深、海岸的斜度,保证登陆小艇不会搁浅。
上午9时许,登陆开始,4艘共装载着150名士兵的小型舰艇,从海面上飘浮的废弃物中划出一条路,登上海滩。一位军官说,他看到海边漂浮的主要是被海水打断的木头和建筑垃圾,没有什么尸体。倒是在向米拉务前进的海上,不时会看到泡得肿胀的尸体,向印度洋深处飘去。
“死亡之城”复苏
在新加坡军队登陆之前,印尼军队已经基本把尸体清理殆尽。
士兵Kukuh原来驻扎在离米拉务镇6公里之外的一个军营里,海啸发生三天之后,他和其他来自没有遭到海啸袭击的亚齐省内陆营地的士兵被调来救灾,前后总共调来5个营的兵力,大约3000人左右。
和大部分被调来的士兵一样,27岁的Kukuh不是西亚齐县人氏,“所以我们能够很好很快地投入工作。”在米拉务海边,曾经驻扎着一个军营,里面的士兵绝大多数在灾难中丧生,“他们经历了灾难,暂时在心理上还有阴影,无法进行救灾工作。”
最初几天,Kukuh和战友们的工作主要是救助伤者、转移难民和清理尸体。
印尼军队会议室的一块白板上的数据显示,截至1月16日,在整个西亚齐县,共有32832人死亡,其中26122具尸体被掩埋,1777人失踪,125587人无家可归。其中有着56696人口的米拉务镇,6024人在海啸中丧生(可能是由于统计差异,这一数据与前述印尼印尼人民福利统筹部公布的数据不同),863人失踪,其中5200具尸体被掩埋,32051人成为难民。
“我们刚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印尼红十字会的人。”Kukuh说,不过没过几天,新加坡的援助队伍就到了。他们给米拉务带来了大批的药品、救援物资、陆地交通工具、重型工程设备等等,解了燃眉之急。而在陆路开通之前,新加坡的海路和空路运输,维系着米拉务的生命线。
随着海边道路的清理和登陆点的扩大,新加坡的吉普车和推土机得以上岸,清理废墟的效率大大提高。
直升机停机坪也在废墟中逐渐扩大,一共建成了7个起降场,向各国军机开放。
除了新加坡军队,现在米拉务还有马来西亚、美国、法国和印度的军队。“他们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印尼军队陆军部队的Kukuh Suharwiyonu上尉对记者说。
一个距离海岸大约8公里的军营,没有受到海啸的影响,现在被联合国、各国军队和NGO当作暂时的指挥部使用。
所有的外国军队不允许携带武器进入印尼领土,由印尼军队保证他们的安全。在米拉务的新加坡军队除了留在救灾指挥中心的少数值勤士兵,绝大多数军人每天下午5点在海邊集合,坐小艇回到船上过夜。晚上,新加坡军方的推土机、吉普车等大型装备被留在岸边,由印尼军队负责看管。所有外国直升飞机也会飞回公海上的母舰。
到1月16日,印尼军队和各国赶来的NGO已足够应付米拉务需要的事务。新加坡的医疗兵撤离了市区医院,一些官兵开始换班。“我刚来时,他们还是愁容满面,但现在已经能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了。”来自新加坡医疗队的周明仙对记者说。
萨满蒂加的孩子们
在印尼军队会议室的几块白板中,有一块专门公布每天军队的行动日程,1月15日的这一天写着6件事情:
继续重新部署难民营;继续办公室的建设(就在这个临时救灾中心的军营里,新加坡的工程兵正在搭建一所房子专门用作NGO的办公室);建设储藏物品的地方;开路;清理城市;送设备和药品去离米拉务镇8公里外的萨满蒂加。
1月16日,一辆卡车载着10名印尼士兵和本刊记者在狭窄的道路上艰难穿行,目的地是米拉务市区西北部沿海的一个小镇,名字叫萨满蒂加(Samatiga)。军方此行的一个任务是给那里的驻军送去无线电、发电机和帐篷,使其能够与米拉务联络。
从地图上看,以这个灾民安置点为核心,周围还有4个小型的灾民安置点。整个萨满蒂加地区安置灾民5600多人。后来记者从NGO信息中心处了解到,萨满蒂加共死亡3000人,失踪700人,是米拉务损失最为惨重的镇之一。
此处有驻军7人,住在一个清真寺边上的小房子里面。当地的警察已经被水卷走,现在军人主要是担当警察的责任。这里一个幼儿园的仓库被用来安放物资,里面有水、食品和药品,尤其是一堆盒装鸡蛋特别显眼。幼儿园里有一群十来岁的孩子,一看到军车来都很兴奋。他们身上穿着全世界送来的救灾衣服,花花绿绿,甚至有六支意甲不同球队的队服。军人们把帐篷搬进仓库,孩子们也卖力地帮忙。作为报酬,军人打开一袋果冻给他们,孩子们手上马上沾满了不同颜色的果冻汁。
更漫长的任务
一度被外界忽略的米拉务,随着灾情实况被公布,无数目光投向这里,除了联合国的组织,大量各色NGO和志愿者也纷纷涌入米拉务。
Andrew Auld骑着一辆自行车在米拉务奔波,这辆自行车是他从南非带来的,几经转机,搭乘军机来到这里。Andrew是一个14人的医疗志愿者队伍的成员,他的工作是对灾民进行心理干预。
在米拉务,死者长逝,更要紧的是帮幸存的人活下去。军队搭好平台后,此后的工作,更有赖于全球NGO和志愿者们。
一个协调的机构被临时建立起来,大家在每天一次的NGO会议上沟通协调。1月16日早上8点,印尼军方的会议室挤满了人,大部分是NGO和IO的代表,其间零星地夹杂着几个来自新加坡、美国和法国的军人。
“我们现在需要考虑所提供食品的营养结构。”主持会议的联合国OCHA(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办公室)资深紧急事态官员Daniel Augstburger说。他总结了一下昨天的NGO活动状况后,开始依次就食物、水、卫生、教育等项目开始发言。
“这里和棉兰的(协调)会议不同,”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WFP)负责军方和民间关系的顾问Tim Connolly告诉本刊,“棉兰的CMAAC会议更多着眼于战略问题,这里则是解决具体的点对点的问题。”
8点45分左右,大会结束,各代表立即自动汇集到自己的圈子里,分别讨论自己的主题项目。Tim说,在食品碰头会上,FAO的代表可以和别的和食品相关的组织一起讨论关于食品发放等方面的问题。通常FAO只负责把食品从世界各地运到米拉务,在这里交给别的NGO发放下去,后者对此更为内行,也有自己的人手和网络。
在米拉务因为有很多特别小的村子,交通不便,NGO需要用小型车把食品小包小包地分发。
新的问题又来了。这个小会还主要讨论了大会主席提出的如何解决营养结构的问题。“我们最初发放的食物主要是大米、饼干和面条,”Tim说,“这些食品虽然能解决灾民饥饿问题,但是长期下去会造成营养不良。”
Danie说,现在在米拉务镇里已经能看到灾民自己行动起来,开始重建自己的家园。“他们等不及一步一步的外援重建了。但是在有些地区,还是要完全依靠外部的援助,这些援助起码要持续2到3个月。”
在和新加坡军舰遥遥相望的海边,零散的灾民在已经成为废墟的“家”里仔细地寻找可以用的东西。
美国CARE组织一名代表对媒体说,“除了食物、药品和水,他们缺乏我们大都还没有想到要提供的组成日常生活的物品,比如肥皂、火柴等东西,把他们被海啸打碎的生活重新拼接起来。”
Marion现在担心的是,很多NGO都会速战速决地把队伍撤出灾区,而这里需要的是长期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