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寒
1
江南才子江天在路上救下一个长相丑陋的姑娘。那姑娘哭闹着求江天带着她为奴为妾都可以。江天无奈,只好收做书童,取名“竹叶儿”,并让她女扮男装,避免口舌。
江天原本叫秦豪,因父亲秦怀德战功卓著,引起丞相李林甫嫉妒,招来了满门抄斩之祸。秦豪那年十二岁,侥幸逃得性命,流落在桐城从师学艺,师傅夸他是文武全才,视如己出,可惜只学了三年,师傅和师兄遭仇人暗算,双双含恨而亡。以后,秦豪便用了师兄江天的名字。这番赴京赶考,江天志在必得,只有这样才能除掉奸相,报仇雪恨。
不好!草房顶上似有轻微的声音,这声音不是猫,是人,而且绝非一两个人!
江天抽出长剑,将门闪开一道缝儿,飞身窜出。十几个手持利刃的汉子,有的伏在草房上静候时机,有的正舔破窗纸,往室内吹熏香……江天心里一凛,幸亏今天收了个丑丫头害得他睡不着,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一个身材矮小者,从屋脊上无声无息地飘下,双足未及落地,手中一双匕首,直取江天面门、肋下。江天手舞长剑抵挡,可对手的匕首密不透风,令他施展不开。突然,那短刀客躬着身子向前一倾,居然往江天左侧栽去,江天顺势把刺老了的剑往回一收,哧——那短刀客哼都没哼,就死在了江天剑下!
这一胜,让江天充满了信心,他觉得浑身陡长了许多力气,长剑一横,封住门户,等第二个前来送死。歹人们武功一个强似一个,可是一到关键时候,就有不可思议的失误,最后,这些刺客都死在了江天的长剑下。
江天喘息着回到屋里,见竹叶儿还在酣睡,梦中有呓语喃喃,不由好笑,不是主人运气好,你早做了冤鬼喽。
“相公,您起这么早?”竹叶儿醒来,一只手揉着睡眼,眼屎叭啦啦地往下落。
“起来吧,陪我到官府说明情况,这家客店是黑店。”
竹叶儿见到院子里的血腥场面,不禁打了个寒颤。可她想了想。对江天说:“主人,您有多少盘缠,值得他们这么兴师动众?趁店里人都死光了,咱赶紧哨悄逃吧。”
是啊,他素无仇人,如果这些刺客真冲着他来的,那他去了官府,不等于自投罗网?
2
江天主仆到了京城。他不像别的文人那样临阵磨枪,抱卷研考,而是带着竹叶儿游龙门,谒关林,拜白马寺,终日玩耍。竹叶儿问:“相公,别的考生都在看书,或探讨揣摩试题,怎么没见您操心哪?”
“我啊,天生我才,不用费那心思。”
“相公,竹叶儿身为女流,这辈子就算不为奴婢,也是入不了考场了。可我还是想知道点考试的事儿。竹叶儿有个题目,叫做《老子临幽关如不过与》……对啦,还有一诗是不是,那就叫《谒关林遥想孙权》,反正主人也是闲坐,就教竹叶儿做做如何?”
江天禁不住笑出声来,哪有这样的古怪试题呀,不着边际的。细看,哎呀,不好做呢。这一题一诗把他憋了半夜,好歹才做出来,看那竹叶儿,早困得泥一摊水一摊的了……他想松口气,一开门,吓得他魂飞天外:门口又横七竖八躺着好多具尸体,而且身上绝对看不出伤痕来!他不敢声张。悄悄回屋里躺下,睁着眼直到天明。
早晨,竹叶儿起床出门去,江天以为她一定会尖叫着跑回来或者吓昏过去,可是,竹叶儿脸上丝毫没见诧异之色。江天好生奇怪,开门一看,夜里他亲手拨弄过的尸体全不见了!
江天就这样似梦非梦般地进入了考场。试卷发下来,他顿觉毛骨悚然:试题赫然在目,正是竹叶儿当闲话“请教”过他的那两个!他屏气静心,几乎是一气呵成。发榜时,他高中第一名进士,成为天子门生,名声大振!
江天的诗文出众,极得天子赏识,不久,便留在京师,官拜左拾遗,成为朝中最年轻的谏官。搬进府第,仆从自然众多,江天对竹叶儿说:“你可以还女儿装了……”江天话说到半截,突然咬住,他发现这丫头脑袋上的癞疮不知什么时候荡然无存,几绺黄毛已换成了满头青丝!这丫头成了江天心底的一个谜,她究竟是人是妖?
3
江天为人耿直,屡次冒死直谏,揭露李林甫的一些欺上瞒下的丑行。竹叶儿婉言相劝道:“老爷。我夜里作梦,梦见丞相李林甫与户部张尚书、礼部孙侍郎几个算计老爷,要取你项上之头。”
“我命在天,何信小女子区区一梦。”江天嘴上不认账,心里却哆嗦了一下,这个女子越发妖气重了,她足不出户,是如何做得这样的梦的?张尚书和孙侍郎确实与老贼狼狈为奸!
这天早上,江天起来闲步,无意中看见竹叶儿在阶下洗脸,以玉梳细拢头发,用纤指蘸盐粉儿擦牙……他蓦地大吃一惊:半年多的锦衣玉食,的确让当年那个丑丫头换尽旧貌,高挑的身材,细腻的皮肤,一头乌发,两排皓齿,就连那厚厚的嘴唇也变薄了?江天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直到听她叫唤了声“老爷,您怎么啦?”才回过神儿来。
早晨,竹叶儿伺候江天吃饭,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竹叶儿昨夜梦见老爷率兵去救咸阳。”
痴人妄语,江天未加理会。可是一上朝,他就看见同僚们尤其是高官们脸上神色凝重,皇上临朝,果然又让竹叶儿梦中了!
回纥拒贡叛乱,其兵悍勇善战,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已遥指咸阳。前方频频告急,皇上急召李林甫等人问计。
李林甫出班奏道:“左拾遗江天文韬武略,此上苍予圣上盖世奇才也。今可令他率兵出援咸阳,待建功立业后,再加重用。”皇上也没再好的主意,立刻准奏。
江天阴着脸回府,对竹叶儿说:“我早就打发你走,你不听,偏要跟着我,闲下来还胡乱做什么梦,这不,让你不幸言中,圣上果然就派我率兵援成阳。”
“好事呀,老爷。”竹叶儿贺道,“老爷拥兵在手,丞相就不敢随便害你了。”
“可我不懂军事,疆场老将且不能挡,让我前去,岂非是老贼借刀杀人之计?”
“竹叶儿当乞丐时,得异人传授,粗知兵法。说不定能辅佐老爷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况且君命难违,与其以抗旨罪杀头,还不如到疆场上拼个鱼死网破……”
一个乞丐,还能遇上异人,果真那样,你还犯得着讨饭,犯得着上吊寻死?江天不耐烦地说:“说得轻松。那是多少将士的性命,任我拿去赌一个自己的前程,于心何忍?”
“竹叶儿此命是老爷给的,不能扔下老爷独自偷生。”
江天虽然不信她懂什么兵法,可半年多来,被她早晚一张小嘴唠叨习惯了,离开她恰如同少了一半生活似的,也就点了头。
4
大队人马赶到咸阳城外百里,江天只见到几个散兵游勇,原来,李将军被敌兵挫败,已退守到天水关那边去了,咸阳失守。这可怎么办?
竹叶儿劝他道“老爷可先号令三军筑寨坚守,再慢慢想退敌之计。敌方不知我方虚实,如以小股部队来犯,便全歼之;否则,坚守不出。敌兵离家日久,必生厌战之心,那时再出兵击破,可获全胜。”
“你这不是疯话吗?人家兵都驻到你对面了,怎么可以不战而退?”
“不战而屈敌人之兵,才是上将之才,老爷虽无上将之才,却有上将之福呢。竹叶儿昨天又梦见老爷大获全胜了。”
“哦?那你就多做点好梦,最好把对方主将梦死,那就省了事了。”江天面对这疯疯癫癫的小女子,真是啼笑皆非。
“那我可要早早睡下了,就做老爷说的那样的梦。”
谁晓得事有凑巧,当夜,敌军主将突然暴死于帐中,双目被剜走,其状惨不忍睹,桌上蘸主将血,书写六字“继任者,必如斯!”
继任主将命武功超群的卫士埋伏于帐外,专等刺客自投罗网。次夜,卫士均死于帐外,继任主将也惨死于帐中,桌上仍血书云:“再继任者,甚于斯!”
敌军大惊,装好两任主将的尸体,连夜悄悄撤兵。岂料这边江天率兵倾巢出动,斩杀敌兵无数,血流成河,一路掩杀,竟将咸阳收复。
竹叶儿告诫江天:“穷寇莫追。老爷只坚守住此关,便可向朝廷报捷。如敌兵围城,竹叶儿自有退兵策。”
“竹叶儿,你到底是什么人?”江天把遇到竹叶儿之后发生的一连串奇怪事细细回忆一遍,觉得此女子绝非寻常之辈。
“我……我是自荐与老爷为妾而老爷不肯要的黄毛乞丐丫头呀,老爷怎么忘记了?”竹叶儿调皮地说。
“不,你有过人之才,如何瞒得过我?”
“老爷取笑了。凡人都有长处,竹叶儿不过粗知兵法,恰巧用上了,也替老爷分了忧。至于做梦,竹叶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爷既然喜欢,那我多做几个就是了,这就算报答老爷了,它日竹叶儿离开老爷,也算无憾了。”
朝廷很快嘉奖下来,封江天为咸阳节度使。江天成了一方诸侯!部属朝贺,日日盛宴欢歌。
竹叶儿却对江天说:“我梦见丞相那老贼又在琢磨老爷,想催你直捣回纥老巢;还有部下几位副将正要杀老爷夺取兵权。老爷很在意这份功名吗?告病回乡吧。我这里有一丸药,服下就假吐血。可将帅印交与副将。”
第二天,江天升帐议事,未及开口,猛然吐血不止,军医查不出病因只能连连摇头。江天便将印信交付几位副将,上表请退。江天被皇上封为上蔡侯,加三千户,回封地养病。
5
江天不带任何随从,只跟竹叶儿两个,一马一驴,信步而行。刚过潼关,就听说前方将领夺权自残,敌兵卷土重来,守关将士全军覆没,咸阳再度陷落!进入河南地界,江天被百余骑甲士迎面截住。
“哈哈,相爷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呀。你江天不过走了狗运,侥幸小胜,就封了侯?你去阎王老子那里称侯爷去吧。”
“我与各位有冤仇吗?”江天并未拔剑。
“那不是有没有仇的事。”为首的甲士冷笑道,“你与回纥有仇吗,为什么还要杀其主将,戮其兵士?”
“一派胡言!”江天怒发冲冠,“忠君王,守疆土,人臣之本分也,跟尔等岂可相提并论?”
“我等只知道相爷,不晓得有什么皇上。休要多嘴,拿命来。”
“侯爷莫急。你且观阵,待我收拾他们。”竹叶儿伸手一指,那些骑马的竟然一下子愣住了,他们觉得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拦在马前一样,前进不得,“你们真的活够了?现在后悔还不晚。”
“何方妖女,先剁了她祭刀。”众甲士边吐着污言秽语边围了上来。
江天还没做出反应,竹叶儿早已迎了上去,并未有什么兵器,就见她左手一划,左边甲士们倒下一片;右手一划,右边甲士们倒去半边;她本人恰似坐在云彩上一样,忽而升空,忽而降落到驴身上,不到一盏茶工夫,那些甲士死掉多半,余下十几个转身就逃。
“我岂能留你等回去报信儿。”竹叶儿将毛驴缰绳一提,那驴仿佛被什么东西托举着腾空而起,居然窜至甲士们的马前,姑娘手又几挥,甲士们的头颅齐刷刷地断离项处!
“好!”江天从来没见过这样杀人的,更何况出自恁般娇弱的女孩之手!
竹叶儿不无遗憾地叹口气,“侯爷,看到刚才我杀贼了吧,没有兵器。想知道什么手法是不是?那叫随意刀,黄山老尼嫡传。我就要离开你了。”
“为什么?”
“天意。我报答了你的恩情,咱俩两清了,侯爷。”
“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江天在得到允许后,试探着问,“咱们见面时,小店里那些刺客,是不是你杀的?盗取试卷、夜杀敌帅……你不是做梦!你是怎么在我毫无知觉中,完成这些大动作的?”
竹叶儿笑了笑:“以您的悟性,不说也罢,都是师傅所传,我遵师嘱不再传人,恐乱世风法纪。前途已无凶险,君子珍重。”
江天想拉住她不放。又觉得不可能,她是那样神圣不可犯。
“竹叶儿,告诉我你的身世……”
“我是当朝丞相,也就是你骂的老贼的幼女。我遇上你,自然是苦心策划的,如果看你是平庸之辈,便想杀掉,了却父亲一块心病;现在,我知道他错了。临别赠君一言,在朝为官者,难以忠奸定论,凡谋权者,哪个不野心勃勃。所以不择手段也在情理之中,请你不再怪罪。”
竹叶儿说完最后一个字,将驴缰绳一提,那毛驴迅如闪电,只一眨眼的工夫,便从地平线上消失了,空旷的大地上,唯有江天仰天长叹……
责编邓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