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引
西百余米便是奔腾咆哮的古老黄河。
小学原本不是学校,听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说,原来是座“三社庙”。所谓“三社庙”,就是这座庙是由我们村和另外两个村共同建造的。建于何年何月?庙中供奉的是什么神灵?我就不太清楚了。据说新中国成立以后“破四旧”,村民们将庙中的大小尊神全部扫地出门。众神搬掉后大殿里就空荡荡的了。有人说庙里“不干净”,所以也没人敢住,如此长期闲置下去怪可惜,后来就把庙宇办成学校,大殿改做教室,算是派上用场。
建国初期学校学生不多,全校只有一个老师,四个年级在大殿一个教室上课。当时还未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地处黄河岸边的偏僻村庄,交通不便,信息不灵,文化娱乐生活十分单调,农民们惟一的娱乐生活方式就是无节制地生孩子。小学的学生猛增,没几年时间,大殿里就容纳不下这么多的学生,学校急需扩建。
学校的南边是一片墓地,村里人就将坟头平掉后接着原来的大殿又新建了一间教室。新旧教室的两头各建有一间教师的宿舍兼办公室,后来的年轻老师就住在南边坟地上建的宿舍里。
村里一些老婆老汉常在一起窃窃议论:旧教室是座庙,新教室又建在坟地上,这个学校“硬”,“不干净”。新来的老师听到这个说法后,不敢一个人在宿舍居住,每天晚上叫几个大点的学生跟他作伴。有一天晚上,教室里闹鬼,吓得这位年轻老师半夜三更将进入梦乡的学生叫醒,懵懵懂懂地敲起扭秧歌的锣鼓来用以壮胆。后来这位年轻的老师说什么也不愿在我们村教学,申请调走。打这件事之后,村里的一些上了年纪的多嘴婆娘更把学校闹鬼的故事越传越玄,越说越神。
农村的学校每年放三次假,夏季收麦时放的是麦假,秋季收秋时放的是秋假,过年时放的是年假。由于学校地处偏僻,远离村庄,放假期间常有一些“梁上君子”光顾。有一年放寒假学校无人,小偷便越墙而过,把老师宿舍本不丰富的被褥等财物洗劫一空,还将学校操场北墙根长得直溜溜的槐树偷伐了。打那年放寒假之后,每逢节假日,老师都留大点的学生住在他的宿舍看校。
我上四年级那年,承蒙老师的厚爱,给我封了个三个村联校大队长的“官”。放寒假之前,老师把我叫到他的宿舍,要我寒假期间晚上住在他的宿舍看守学校,我违心地接受了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学校远离村子,背靠奔腾咆哮的黄河。白天六七十号学生在一起共同读书、上课、唱歌、做游戏,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好不热闹。然而放假之后,整个学校人走校空,死一般的寂静,连一个人毛也找不见,一个人住在这空旷而幽寂的学校确实有点恐惧。我想叫同学作伴,可大过年的谁也不愿住学校。
每天晚上,不等天黑我便赶到学校。先关好大门,再顺着操场围墙转一圈,然后回到老师的宿舍将门关牢,点亮油灯,一个人在油灯下聚精会神地看小说,用小说里感人的故事情节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减少恐惧感。经常是看书一直看到上下眼皮子打架渐渐进入梦乡一觉睡到大天亮。
临近年关,气候出现异常现象,天气微微变暖,徐徐刮起西北风。风越刮越大,直刮得黄河滩飞沙走石,尘土飞扬,天昏地暗。天空渐渐地阴云弥漫,风卷雪花漫天飞舞,不到半天时间,地上、树上、房上,山山峁峁,沟沟梁梁,远山近景都披上厚厚的一层银装。
吃过晚饭,我冒着暴风雪匆匆赶到学校,依旧关上大门,把学校检查一遍,回到宿舍,把炉火捅得旺旺的,上炕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在油灯下看起小说来。夜深人静只听见黄河在咆哮,西北风带着哨子凄惨地吼叫,风吹得房檐上铃铛叮叮当当,教室窗子噼里啪啦乱响,我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忽然,听见教室里桌子板凳嘁哩咚隆碰撞声,如同有人在教室里格斗打架,接着是“吱”的一声长长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顿时神经紧张,心跳加速。我放下手中的小说侧耳静听,过了一会又听见“吱”的一声怪叫。当时刚学过鲁迅先生《踢鬼的故事》,加之建国以后长期受破除迷信的教育,唯物主义占据了头脑,出于好奇,总想弄个明白。我壮了壮胆子,穿好衣服,手提捅炉子的火杵,如临大敌,蹑手蹑脚,来到教室的大窗子前。我踮脚伸脖向教室里细看,隐隐约约看见一只饿狗在教室学生的课桌抽屉间寻找剩馍,碰得桌椅板凳乱响。我吆喝一声,吓得大黄狗从教室里蹿了出来,仓皇逃窜。这时我才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在我回宿舍时,教室里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又顿感惶恐不安。我又重返教室,屏气静心,仔细观察,发现这刺耳的响声发自于教室门。原来教室的门是个走扇门,大风一吹,门就自动吹开,门轴就发出“吱”的尖叫声,风稍一小,门又自动闭合,等一阵大风吹来,门又发出一声怪响,如此这般反复不停……我用绳子将门绑牢,又把窗子关紧,狗也进不去了,门也不响了,紧张的神经也松弛下来了,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从这件事情,使我明白了世间本无鬼,凡是怕鬼者都是因为自己心中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