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煤的男人（外二首）

丁小江

地道尽头。三只蝙蝠

昏黄的灯光使黑暗更黑

使蝙蝠更紧地

攫住黑暗

中间那个背影，像躺下的骆驼

突出的煤堆使他略显高大

我看见他整个人跪坐着

他的左膝埋在煤里，右大腿往后拉开

长筒靴后跟高高翘起，脚指扣着地面

我以为他要准备起跑

但我没有看见他抬头，以及奔跑的欲望

他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身体挺得那么直，像一尊雕塑

我不得不换个角度观察

他的臂膀在摇动。上下小幅地摇动

那把铁镐很短，几乎就是他手指的延伸

镐头亮亮的，萤火虫样一闪一闪

光在跑。煤也跟着跑

跑进膝盖，跑进长靴，跑进怀

他在挖掘

紧靠骆驼的是两匹战马

他们骑着马步，微微扬起的头

警觉地嗅着什么

他们在挖掘

每掘进一米,钢架就跟着走一米

强壮的骨骼，精神的天线

大山在进行一次彻底的体检

历史的恩怨

正一点一点地化解

风，沿着生命线

像一个远道的亲戚急急赶来

第一句话还没有想好

就被后面的话语

呼呼地撵出语无伦次

地底600米的房子绝对是男人的

女人顶多只是一杆烟囱

当炊烟升起

你才能摸到她的胸膛

是温暖的

煤的黑与白

一个男人转过身来

二个男人转过身来

三个男人转过身来

四个男人转过身来

五个男人转过身来

六个男人转过身来

七个男人转过身来

八个男人转过身来

九个男人转过身来

十个男人转过身来

十一个男人转过身来

十二个男人转过身来

走出地道

你只有在他们咧开的嘴里

才能看到白天

一棵树

一棵树，一棵不大不小的树

摔倒在路边

薄薄的叶片压弯了叶柄

喘着粗气脸色灰褐的

是低垂的枝条

我不知道它是被昨夜的一场大风

还是内心的伤痛

击倒，挣扎着，爬到路边

我看到它试图站起来

膝盖上骨头惨白

踮起脚尖，拼命拉住折裂的部分

那看不见的根早已撑破了

大地的皮肤，露出道道伤口

一棵树，一个卑微的生命

试着，不断地试着

用鸟声擦去泪水

我看到它弯腰，捡起

自己的一节断肢

拄着，蹒跚下山

我不知道它是否回头

把我看成了另一个

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