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现象的思考

2005-04-29 01:35
当代人 2005年3期
关键词:郭敬明想象力文学

亚 人

郭敬明《梦里花落知多少》抄袭庄羽《圈里圈外》的官司已经尘埃落定,一本《十少年作 家批判书》又把文坛搅得沸沸扬扬。郭敬明的作品,虽然被月各川先生严厉的斥为文学的小 太监——“写作的血性不足,内容骨质疏松,缺乏健全的骨架,表现出过分的阴柔;自动地 放弃个性和表达自我的愿望,并把这种放弃视作理所当然;同时,小太监是一种最容易注对 不起媚俗的动物”,郭敬明自己也在《桃成溪里的双子座人》中坦承,“流浪作家,小太监 ,乞丐。这就是我向往的人生”,但是,也许谁都没有料到,郭敬明仅仅凭借在《萌芽》杂 志上发表的一篇奇幻小说《幻城》让他真正走入了几十万读者以出出版社的视野,他的最新 作品销量已经突破百万。与其他畅销作家不同的是,郭敬明已经在“80后一代”成为偶像人 物。他出身于这个群体,了解这个群体的特质,他的作品在这个群体中引发共鸣,而此前没 有一位作家可以做到这一点,很自然地,他成为了一个标识,在他的周围凝聚着广大的Fans ;透过这个有趣的现象,我们得以从一个极好的角度进行观测。

文学即人学,文学即生活。不同时代、不同的社会、不同的群体都有着与之相适应的文化 诉求,对社会的欲望表达、对传统文化困境、文化危机的反叛,这种欲望表述,就像一根文 化发展的链条,贯穿于历史的时间线上,回顾我国二十多年来的文学领域,这种欲望表达极 为明显,“文化大革命”刚结束,心灵深受创伤的老一辈作者们纷纷拿起笔来,一大批“伤 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作者脱颖而出,他们企图用文字抚平心灵的扭曲和 创伤,这使文学重新回到“人学”的正确轨道上来。当他们的伤痕被一次次揭开、文字被一 遍遍咀嚼变成一个“祥林嫂和阿毛”的故事之后,第一批文字狂人——先锋派作家便应运而 生,这里面的第一个狂人要数余华,曾经的先锋派新锐余华是这样说的:“我心高气傲,经 常在家里挥挥手,就可以把中国的文学给否定掉。”其二要数科幻作家柯云路,据说柯老 师 是个神秘气功的爱好者。在他的《新世纪》里,柯老师甚至宣布:“我代表整个宇宙”、“ 我会刷新一切现行的政治学、经济学、文化学和物理学。”排名第三的才是王朔,他是这样 说的:“俺一不小心,就跟曹雪芹同学打了个平手。”

面对他们的狂妄,民间的一些评论家们是很有意见的。据说当年有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学评 论家,曾经这样说过:“马原、格非是迷宫,余华是屠宰场,残雪、孙甘露是垃圾堆,王朔 是痞子文学。”但是人们不信。出版界和媒体对此论调也是嗤之以鼻的。他们开始反炒,立 即说当时的先锋派文学“最具独创性”、“最具前卫性”、“最时髦”、“最民间”、“最 乡土”,并在各大报刊上腾出了大量的版面和资源来刊载他们的作品,迅速培养了一大批所 谓的先锋派。对此现象,读者们一开始也是非常配合的。人们一哄而上,抢着阅读那些先锋 派作家们的小说,时间久了才发现,根本就不是媒体宣传的那么回事。这才狂呼上当,开始 向当时的先锋小说作者们大吐口水。人们遭遇欺骗后,回头再次把自己的审美目光奉送给金 庸、琼瑶,奉献给清宫戏、《故事会》。这种以群众爱好为基础的自发要求,促成了后来大 批通俗小说的畅销。

面对这种尴尬局面,老一辈的文学家开始把目光投向“80后”的一代投向上海以青年学生 为阅读主体的《萌芽》杂志,老实说,一开始他们对“新概念作文”的定位、对“80后”一 后的思维、爱好、趣味的把握并不是十分精准的,以为只要借助媒体造星的方法,“玉树临 风,貌美如花”,作者立马可以“一不小心就出名了”,“一不小心就发财了”,但事实并 不是想象的那么回事。前几届“新概念”状元,诸如陈佳勇、甘世佳等人的包装显然是不合 格,就连韩寒的包装也似乎不合格(因为他的阅读对象定位在中学生身上)。直到郭敬明的一 部中篇小说在《萌芽》杂志上大受追捧,被誉为“新青春派掌门人”他们这才幡然领悟。

年轻人的写作,尤其是小说创作,是建立在丰富的阅读体验和独特的想象力上的。因为生 活经验的不完善,所以大多数生活场景和生存经验只能靠阅读体验来建构,即使老一辈的文 学大师,也不可能保证对任何生活世界的“在场亲历”,也得靠类比和阅读来完善,如果 没有阅读的体验和生活的感悟,没有幻想的空间,那就只能是模仿。新概念作文的作者群被 称之为少年作家,不仅仅是年龄上的,而在于其作品内涵的幼稚和虚假,以及想象力的匮乏 ,严格地说只能被称为作文而非创作。

独具幻想本应是青年人的优势,但80后的独生子女一代偏偏连这点优势也已经缺失——这 批幸福得没有故事的孩子生活中的有了太多的精神消费品,电视、广告、网络、游戏、漫画 、奇幻,每时每刻都在用一种既成的形象来轰炸人们的的有感官。他们从小生活在一个相对 封闭的空间里,他们能够接触到的真正的想象力的资源少之又少,每天都要在成堆的作业中 挣扎到很晚,即使有一些空闲的时间,也都拿来看看轻松简单的动画或是玩游戏,哪里还有 想象的空间?久而久之,一些最为简单的幻想也就大可以登堂入室,成为想象力匮乏的孩子 们眼中的稀有之物了。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 括着世界上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一个缺乏想象力的民族,是一个 没有生命力的民族。《幻城》被少年读者追捧并不奇怪,被专家们大加赞赏的主要原因,就 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华丽的文字倒的确让人费解!这部作品,单从文本结构和语言叙述风 格来看,明显带着浓重的模仿痕迹。它和日本动漫组合CLAMP的相似之处太多,《圣传》里 有擅长音律的干达婆王,随身带着一把琴而且到了关键时刻能当武器用;《幻城》里则有会 弹琴的潮涯,继承上古神器无音琴,巫乐族的王,最后她的琴也成了厉害的暗器。“我是个 不该出生的孩子”。《圣传》中的阿修罗和《幻城》里的星轨都反复说这句话。《圣传》中 有“姐,请你自由地……”;《幻城》中则有“哥,请你自由地……”,而日本的《圣传》 不客气的说是借用印度神话中的人物和场景,七拼八凑的产物,这种对模仿的再模仿,何来 的原创和想象力?《幻城》里的人物的名字都带着明显的动漫味、日本味和网络味,樱空释 、星轨、卡索、梨落、蝶散、月神……这些名字听起来玄虚而空灵,被专家们看好的想象力 的来源,实际上是日本漫画,动画片,港台武侠剧,武侠书籍和玄幻故事。这些东西在本质 上是同构的,拥有好莱坞动作片般固定的桥段和模式,甚至连感情也有几乎一致的表达和接 收机制。想象力是一种需要融合创造性在内的独特的个人创造,而现在的精神消费品则强调 满足快餐式的消费需求,既然是快餐,就必然拥有快速复制的特点。如今的人们习惯了从肥 皂剧、动画片、漫画中去接收信息,这恐怕也是想象力走向衰退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就连被 称赞的华丽的文字,忧郁的情绪,在网络文学和动漫中也比比皆是,屡见不鲜。但这样一种 丝丝绺绺虚脱般的忧郁的感觉,正好迎合了80后一代的文学诉求,在出版市场上大获成功。

这种迎合青年读者口味的现象并不是独一无二的。1954年,法国文坛出现了一个18岁的另 类的女孩弗郎索瓦兹·萨冈,她以一本《你好,忧愁!》迅速席卷欧美文坛,虽然情节散发 着地狱般的气息,风格却清新纯净,“用简单的语言把握了青年生活的一切。”(弗郎索瓦 ·莫里亚克语),创造了500万册的销售记录,被评论界惊呼为“迷人小魔鬼”,成为那个时 代青春代言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千万财富,她的父亲告戒她,“在你这个年龄,这太危险了 ,花光它!”她没有在金钱面前迷失;而在出版上为他铺就的金砖大道上,感觉好极了,再 加上老一代某些人打太极拳,在这里,商品和文化呈对立的姿态出现,金钱开始说话——为 了向出版社交稿,为了维护自己“青春小说掌门人的地位”,人格退至文字之后。急功近利 ,缺乏生活没积怕什么?只有堆砌、重复,或者干脆“借鉴”,《圈里圈外》不是能赚广大 女生眼泪吗?拿来!故事情节虽然笨拙和虚假,只要能赚银子就好,取个诗意的名字《梦里花 落知多少》,改改人物,改改语言风格,让它阴柔华美,保证有无数fans捧场。

拿过来一本活生生的小说,除了其鲜活的语言皮肉,更加重要的是其健壮的故事情节和小 说骨架。情节要素是小说意义的重要部分所在,不论是对社会问题的聚焦式再现,对历史记 忆的现场式演绎,还是对个体隐秘体验的迷醉式临摹,对另类时尚生活的狂欢式书写,甚至 是对思想脱缰的魔幻式飞翔,对科学场景的未来性领略,都无法脱离非凡故事情节的支撑, 而非凡诗性质感的情节又是想象力飞升的投影。可惜在郭敬明这部以女性第一人称写的小说 是城,我们什么也看不到。小说中的女生总是斗心机,几个家世好的男性角色,都是感情侏 儒,天性纯洁,也喜欢纯洁的女生,但最后不是被害死、弄成残废,就是被当白痴耍,只要 他对这世界了解不够,毕竟大学生脑子里能装的,还有限,但他又心急,急着成名,拼命写 了一本又一本,就只能生产如此贫乏的东西。然而郭敬明自以为苍老,把高中埋藏当年轻, 三十岁以上统统是老人。想起辛弃疾早在几百年前就写了:“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如果没有真实感受,这种强说愁实在不能打动人,其实只是 幼稚。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小说的语言风格。郭敬明既非北京人,作品中的人物亦非北京普通市民 ,描写的是一群干部子弟的成长故事,其生活场景和家庭背景都不是纯民间的,相反还有着 小资味的官僚主义气息,其人物大多是干着体面的工作过着舒适的生活,根本不需要方言来 叙述,这就完全违背了方言写作的原则,但他却冒险使用了北京方言作为小说的载体;还有 那种对于阶级和金钱的描写:虽然女主角林岚自云她和朋友都是出身高层,爸爸很有来头, 可那种小家子气的算计,只能说是暴发户女儿的调调,哪有一个真正有钱的人,喝醉吐了之 后,会惋惜自己吐的是“银子”呢?近年有太多人因为经济转型,而成了政治或经济的暴发 户,就算沿海大城市的高楼林立,但是人们的心态和文明进展,依旧改变缓慢,跟不上经济 发展的脚步。

另外,也只有大学生会天真地以为,只要有点才气,就可以在事业上发展迅速,大展宏图 。受到感情打击的林岚,到上海和到深圳,居然都可以迅速地用事业补伙她一直混乱的感情 生活?不是有自以为是的才气,世界就听你的。也不是长的好看,男人都像绵羊般让你予取 予求,这么单薄的故事,实在太无趣。

但这样一个单薄的故事恰好符合80后独生子女一代的生活缺失,他们几乎没有童年,没有 玩伴,没有游戏,而无论什么游戏,其核心都是“遵循一个规则”。我们很小就懂得,由着 自己的性子胡闹,根本“玩不起来”,要想和小伙伴一起玩得开心,就必须遵守规则。这就 是我们从小在游戏中学会的和别人相处的艺术。而“80后”的一代,再也没有这种和同龄的 孩子面对面游戏的机会了。即使现在的都市里还存在让孩子们肆意玩耍的场地,孩子们还是 很难玩到一起。太多的父母们不是一个个神经过敏地时刻提防着自己的子女被“野孩子”带 坏,就是走火入魔地指望自己的孩子很小的年纪就展现出神童的天赋,孩子们只能躲在虚拟 的网络后面,把自己隐秘的一面充分暴露出来,“自我为中心”的意识充分膨胀,孤独与拒 绝长大的意识日益加强。郭敬明说:“我是一个在寂寞的时候就会仰望天空的孩子,望着眼 里噙满泪水。”这样矫情的文字虽然嚣张,但真实地反映了他这一代人真实的苦闷和孤独, 也的确能够打动同龄人的内心。

值得警惕的恰恰是,有着丰富生活阅历和鉴赏能力的成年人,形容委琐,打太极拳,不是 真心真意地护持这批文学新苗,而是急功近利,拔苗助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郭敬明是受 益者,但他同时是最大的受害者。

从哲学的角度讲,量变引起质变,一件事情发展到极端必将成为其反面。文化的商品化首 先的确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文化的发展,而到达一定程度,则又成为束缚文化发展,甚至遏 制、破坏文化发展的恶敌。“80后青春派作者”一派的繁荣当然塑造了一批优秀的幼苗,他 们在生长,而残枝也是有的,比如急功近利,空洞无物。而问题的根本在于,在这里,商品 与文化已成为一个对立的姿态。在郭敬明现象中,我们看到,天平最终倾向于商业。而这也 是社会的必然,这样下去,迎来的不是别的,必将是文化的泡沫繁荣,风过之后,废墟必将 暴露,那时没人再会买泡沫的账,接下来的便是泡沫文化的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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