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十天

2005-04-29 00:44
上海故事 2005年3期
关键词:交通员阿华上尉

居 净

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百万雄师渡过长江打下南京之后,国民党的政权就如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了。到了1949年5月中旬,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已被解放军团团围了起来。虽然汤恩伯仍在拼命叫嚣要“死守上海”,但所有人都明白,上海解放指日可待。

17日下午,城西福履理路不紧不慢地走出一位衣着时髦的中年女子,这个女子刚刚踏上马路,四周立刻闪出四五个持枪的壮汉,这伙人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将她推进了泊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小车里呼啸而去……

上海市警察局里,局长毛森正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那样子真像一头饿坏了的狼。桌上的电话铃突然疯狂地叫唤起来,毛森冲到办公桌前抓起了电活。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给了毛森一个极好的消息,他喜笑颜开地大声说道:“你们要立即组织突审,不管采取什么手段也要给我撬开她的嘴巴!记住,不许弄死她,那可是花大价钱搞来的人,懂吗?”

能让毛森在这大厦将倾之际还笑得如此灿烂的事情,自然是不同寻常的。因为她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的一位身份重要的交通员,几分钟前被捕了。为了捉拿这个交通员,毛森前所未有地开出了二十万美金的巨额支票。稍稍平静了激动的情绪之后,毛森坐到了办公桌前,桌面上摆着的那本卷宗正是这个被捕交通员的详细资料:

秦德君,女,44岁,彝族,四川人,大学文化,化名胡亚平、王芳等。此人民国12年加入中共,民国15年冬出任中共西安市委常委兼妇女部长。民国16年随第二集团军北伐,次年潜逃至日本,民国19年4月返回上海。随后3年因健康原因曾一度脱离中共,其间曾任第21军司令部参议官兼第7战区长官司令部参议官。民国27年回归延安后又被中共派到重庆。民国35年以中共身份加入民盟,再次潜回上海从事地下情报工作。目前的真实身份是中共地下交通员。近来与吴淞口海军中的动摇分子频繁接触,密谋策动部队哗变……

毛森颇为得意地阅读着这份材料,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日后接受“蒋总裁”嘉奖的画面。

被劫持的女子正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的交通员秦德君,她原本是准备去联系镇守吴淞要塞的国民党海军人员起义事情的,此时她却被抓到了警察局的审讯室里了。

那个小壮汉摩拳擦掌地逼视着她,一副要大动干戈的样子。为首的是个西装笔挺、头发光亮、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他用一种尽量温和的口吻说道:“秦德君,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想你们是找错人了,我不叫什么秦德君,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从南京逃难到上海来的……。”

“够了!我可没有闲工夫来听你瞎扯。告诉你,这里是堂堂的警察局,对你的情况我们早已掌握得一清二楚,你现在也许是叫胡亚平吧?你16岁时就加入了共匪组织,与李大钊、邓中夏、恽代英这些匪首来往密切,民国17年为了躲避政府的通缉,你化名王芳与另一匪徒沈雁冰(茅盾)逃往日本姘居了两年……这些都是事实吧?不想皮肉吃苦的话,你就得好好地跟我们配合,痛痛快快地交待出你们的机关、电台和领导人,尤其是那个矮胖子湖南人来。”

“眼镜”对自己的口才显然是颇为得意的,他断定秦德君听了这番话后一定会惊慌失措,所以在滔滔不绝之后,便胸有成竹地盯着秦德君。谁知秦德君并没有像他所期待的那样失态,反而用一种镇定自若的目光回敬着他。

“眼镜”被秦德君轻蔑的目光激怒了:“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不吃敬酒吃罚酒了?”他气急败坏地对那帮壮汉挥了挥手,打手们马上恶狠狠地蜂拥而上,熟练地用毛巾堵住秦德君的嘴巴,蒙住她的双眼,还剥去了她的衣服,把她赤身仰面绑在一条长板凳上,紧接着乱拳就像雨点般地落到了她的身上。有人还压在她的肚子上朝她鼻孔里灌水,有的用坚硬的皮鞋尖猛踹她的肋部,更有人竟用铁钉钉她的脚后跟、用铁钳夹她的手指……

不分昼夜的严刑拷打使秦德君遍体鳞伤,整个人都肿得变了形,但她始终紧闭着双目一言不发,以沉默来对抗这群人面禽兽。21日下午,一无所获的“眼镜”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恼羞成怒地对秦德君宣布:“根据中央谷正纲部长的指认证明,汤恩伯司令命令:以叛国罪判处你死刑。”随即血肉模糊的秦德君被抬上了囚车,囚车扯着刺耳的警笛,冲出了警察局。

然而,囚车并没有开往刑场,而是朝着相反方向的城东驶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位于长阳路上的警察医院。秦德君在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眼镜”对医生们说的:“这是一个重要的犯人,四天之内你们必须送回活人来!”

原来秦德君虽然被判了死刑,但毛森实在心疼那花出去的二十万元美金,为了在逃亡台湾之前为“党国”立一大功以积累自己的“业绩”,所以就密令“眼镜”暂缓杀害秦德君,期待着能从她嘴里捞到点有用的口供,秦德君这才被送进了警察医院。在急需要活口的情况下,警察医院动用了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药物来抢救已奄奄一息的秦德君。即便如此,她在手术后还是足足昏睡了两天,醒来时已经是24日的清晨了。

秦德君被安置在一间很大的病房里,偌大的屋子里摆有十几张病床,却只有两个“病人”。病友是个20多岁的孕妇,她发现秦德君苏醒了,就马上走到床前来打招呼。通过简单的交谈,秦德君知道她叫阿华,丈夫也是个地下交通员,由于叛徒的出卖,夫妇俩双双被捕。相同的遭遇和处境让她们很快就亲近了起来,阿华见秦德君侧耳倾听着窗外时断时续的枪声,兴奋地告诉她:“听送开水的工友讲,苏州河以北到提篮桥这一带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巷战,这警察医院里已经送来了不少‘国军伤兵了。”秦德君激动地拉着阿华的手说:“真是神兵天降呵!看来天就要亮了。”

医生查房时一本正经地通知秦德君:“你的‘病情现在已经基本稳定了,明天警察局就会来人把你押解回去。”说完这话后他联想到眼下的形势,自己也觉得好笑,又尴尬地笑着说:“谁知道呢,也许他们现在正自顾不暇哩!你还是安心地养伤吧!”秦德君笑着谢过医生。

到了晚上,户外的枪声越来越紧,大批的“国军”从前沿阵地溃败下来,医院里也吵吵闹闹地涌进来不少败兵,有的甚至冲进了秦德君所在的女囚病房,在窗台上架起了机枪,企图在此作最后的抵抗。秦德君发现带头的是个操着四川口音的上尉军官,就把他喊到了跟前。

“大兄弟,听口音你是乐山人吧?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守住上海吗?”

秦德君的问题让这个上尉无言以对,但她那纯正的四川乡音却使他顿感亲切。横竖横地说:“格老子,我们没有去台湾的飞机票,被共军抓住了横竖是个死,还不如这么拼一下,或许……。”

“好糊涂呵!”秦德君打断了上尉道:“你不知道解放军有优待俘虏的政策吗?”

“这我知道,可我们不同呵,我们这里的每个人手上都沾过共军的血,他们能饶过我们吗?”上尉绝望地叹息道。

秦德君艰难地坐起身来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你一定明白,眼下就有一条光明大道,你为啥不走呢?”

“啥子嘛?”

“你是四川人,刘炳辉将军应该知道吧?他手上沾的共产党的鲜血可比你多得多吧?不久前他走了这条道,于是他成了共产党的朋友了。去年华北的傅作义将军也走了这条道,他的官比你也大多了吧?他现在成了共产党的功臣!”

“你是说……起义?”

秦德君笑着点点头。

“大姐呵,你莫开玩笑,人家那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我算是哪根葱噢!”

“只要你放弃与人民为敌,放弃为蒋家王朝效忠的反动立场,真心实意地站在人民这边,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一定会欢迎你的!这跟你当多大的官、带多少兵没有任何关系。”秦德君语气肯定地说。

“大姐,你一定是共产党里的大官吧?”

“那当然啦!”一旁的阿华打趣道:“连陈毅司令员都知道我们大姐哩!陈毅是你们的四川老乡,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看到了希望的上尉显得异常兴奋,便恭恭敬敬地对秦德君说:“长官大姐,您就告诉我怎么办吧!我全都听您的!”

接下来的两天,毛森的人自然是再也无暇来押解“病囚”秦德君了,而她却成了这个医院里所有人的主心骨。败退到此的蒋军官兵们在秦德君和那位上尉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落实着起义的每个细节,连游弋在医院附近的散兵们闻讯也都纷纷聚集过来,使得警察医院里的这支特殊起义部队的人数不断地增加着。

27日上午10点左右,上尉兴冲冲地来向秦德君报告:“刚刚接到军管会的电话通知,提篮桥已经宣布解放,稍后就会有人前来接管警察医院。”

当军管会和地下党组织的代表赶到警察医院时,看到的是身体极度虚弱的秦德君正带着两个整编营的起义部队共661人在门口列队等候。此时距她被捕整整10天。

(责编/方红艳插图/乐明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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