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报复

洁　君

当白梦雪背着提琴第一次走进钟家豪华的客厅时，她决没有想到，命运跟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梦雪是音乐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今年年初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音乐家教的兼职，每周两次教钟氏集团董事长的外孙女拉小提琴。对梦雪来说，这份工作格外宝贵。自从十年前父亲抛弃了梦雪母女后，妈妈一个人担起了生活的重担。为了培养女儿上大学，她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心力。多少次，梦雪轻抚着妈妈鬓角的白发，暗暗发誓，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让妈妈过上好日子。现在，坐在钟家柔软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梦雪觉得，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看到钟太太带着女儿娇娇走进来，梦雪赶紧起身相迎。娇娇从妈妈背后露出半边小脸悄悄打量着新来的老师。钟太太对梦雪笑道：“我这个女儿啊从小爱调皮捣蛋，以后要靠白老师多费心了。”说着回头向书房方向喊道：“老公啊，你也出来见见女儿的新老师。”话音刚落，一个风度潇洒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客厅。他走到梦雪面前，伸出右手道：“欢迎!”梦雪也伸出手，一抬头，目光正撞上男子微笑着的面孔。瞬间，梦雪惊呆了：是他!天哪，怎么会是他!

眼前这个有着娇妻爱女、幸福家庭的男人正是梦雪失去联系十年的生身父亲刘志辉!十年前，梦雪还在上小学，一天妈妈流着眼泪告诉她，爸爸不要她们了。为了能和公司老板的千金结婚，爸爸抛弃了她们母女。以后的日子梦雪跟了妈妈的姓，母女俩相依为命。梦雪不知道当年爸爸就在钟氏集团工作，更没想到，他们今天竟会以家教和雇主的身份再次见面。梦雪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一场噩梦。

而刘志辉此时也在打量着梦雪，“白老师，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觉得你很面熟。”当然面熟，梦雪心想，十年前我还曾在你的膝头上玩耍呢。她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春风得意的男人，十年的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而梦雪却已从一个拖着鼻涕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难怪刘志辉没有认出她来。

这时钟太太笑着对丈夫说：“你不知道，白老师可是音乐学院的高才生，年年拿奖学金的。”“老师老师，你表演一个节目好吗?”听了妈妈的话，娇娇拉着梦雪的衣袖撒起娇来。“好的。”梦雪将小提琴搁到肩上，想了一想，便拉了起来。优美的琴声在房间里流淌。

“《梁祝》!”刘志辉一下子就听出了梦雪拉的是著名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这是他当知青时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说起来，这曲子还是他和第一个妻子的媒人。那时《梁祝》是“大毒草”，刘志辉只能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听。一次，他正听得出神，却被同村的知青小白撞见了。他以为小白会去告发，不料她竟然也很喜欢这首曲子。于是，两个人一起坐下倾听。回城后，他们结了婚……琴声把刘志辉带回了记忆中。可他不知道，梦雪拉这首曲子是有意的。她就是想看看父亲的反应，是激动?辛酸?还是无动于衷。

一曲终了，钟太太和娇娇都鼓起掌来。梦雪走到刘志辉面前，“刘先生，您觉得我拉得怎么样?”刘志辉一下子醒过神来，想了想说：“《梁祝》虽然优美，可惜太伤感了，我不喜欢。”“是吗?可我认为《梁祝》歌颂的是不带功利的纯洁爱情，刘先生不喜欢，是不是说明你是一个无情的人呢?”

面对梦雪咄咄逼人的提问，刘志辉只略带尴尬地笑笑，没有回答。而就在这一刻，梦雪想到了报复。为了十年来几乎没有笑容的妈妈，这个负心的丈夫、不负责任的父亲，必须付出代价。

以后的日子梦雪每周都准时去钟家上课。娇娇很喜欢这个美丽和气、像大姐姐一样的老师。看到娇娇整天老师长、老师短地叫着，梦雪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家里站住了脚，就像癌细胞深深地侵入了肌体。

终于有一天，梦雪等待已久的机会来了。这天，刘志辉匆匆出门，把手机忘在了桌上。梦雪赶紧用自己的手机悄悄发了个短信过去。铃声响了起来。钟太太走到桌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丈夫的手机。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变了，只见手机的显示屏上写着：亲爱的辉，今晚能出来吗?爱你，想你，等你。你的玫。

当天晚上刘志辉一进家门，钟太太就和他吵了起来。不管刘志辉怎么解释，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玫，钟太太始终半信半疑，不依不饶。听着他们的争吵，梦雪有点不安，但更多的是兴奋。“初战告捷!”她轻轻地对自己说。现在这个家庭已经有了裂缝，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断把这条裂缝扩大，直到墙倒屋塌。

果然，手机事件只是个开始。自那以后刘志辉的破绽似乎越来越多：外套上的香水味，沾在袖口的长发，领口上的口红印……而夫妻两人的争吵也由此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凶。每次吵架时，娇娇都堵上耳朵，害怕地躲进梦雪的怀里。娇娇的样子让梦雪心软。这个无辜的小女孩就像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爸爸妈妈也是天天吵架。爸爸在大喊大叫，妈妈呢，只会低低地哭。只不过，那时自己连个可躲的地方也没有……想到这里，梦雪的心又一下子硬了起来。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中秋节前夕，刘志辉夫妻的矛盾终于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这天钟太太从丈夫口袋里搜出一封玫的情书，上面说，她已经有了……“离婚哦要和你离婚!”钟太太把“情书”扔到了丈夫的脸上，“我真是瞎了眼了!当初你和前妻离婚，我就应该看出来你骨子里就是个陈世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从我家的房子里滚出去……”听着钟太太的叫骂。梦雪感到一阵复仇的快感。她知道，一旦离开了钟家，刘志辉就什么也没有了。她想，这个好消息应该告诉妈妈，她会高兴的。

回到自己那窄小的家，妈妈正在忙着做晚饭。月饼、芋艿、烤鸭……好吃的摆了一桌子。梦雪从背后搂住妈妈的脖子，说：“妈，别忙了，今天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是吗?这么巧啊。妈妈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妈妈回过身来，看着梦雪的眼睛，“小雪啊，今天妈妈想请你赵叔一起过来吃晚饭。”

赵叔是梦雪家的邻居，是个鳏夫，这几年没少帮她们孤儿寡母的忙。“我还当是什么稀客呢。”梦雪笑着说，“不就是赵叔吗?叫他来就是了。…‘可是……今天是中秋呢……”妈妈似乎说得很费力，“中秋，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小雪，妈是想……”

梦雪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妈妈和赵叔……“妈，我为你高兴!，，梦雪由衷地说，“不过，你们是什么时候……”“其实，你赵叔一直都有这个意思。”妈妈有点害羞地说，“可那时一来你还太小，二来妈还恨着你爸爸，不想也不敢再结婚了。后来还是你赵叔劝我说，我不应该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妈呢，也渐渐想通了，只有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生活才有可能重新开始。妈不想一辈子都愁眉苦脸，活在怨恨里……”

“只有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生活才有可能重新开始……”梦雪细细品味着妈妈的话。这时，她才注意到今天妈妈穿了一件枣红色的毛衣，脸上略施脂粉，眼睛笑盈盈的，显得格外漂亮，一点也不像自己印象中怨妇的样子。

“喔，对了，刚才你说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妈?”妈妈问。

“没什么，没什么。”梦雪隐隐约约地觉得，她的这个所谓好消息，对妈妈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节后，梦雪又一次按约前往钟家。走在路上，她的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到了钟家门口，梦雪意外地发现家里没人。还是邻居告诉梦雪，钟家出事了。昨天钟太太把丈夫赶走了，今天小娇娇吵着要找爸爸，刚奔到马路上，就让车撞了。现在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梦雪赶到医院，在手术室外遇到了已哭成了泪人的钟太太。钟太太哭着告诉梦雪，娇娇急需输血，可她的血型和她爸爸一样，是很罕见的Rh阴性血型，血库里没有备存，他爸爸又被自己赶走了，现在不知在哪里。“医生说，再不输血，娇娇……娇娇就危险了……”

“钟太太，你先别哭。也许，我可以帮娇娇。”还没等钟太太反应过来，梦雪已经走进了手术室。验血的结果，梦雪也是Rh血型。娇娇得救了。

“这次都亏了白老师，我们一家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手术过后，在娇娇的病床前，钟太太拉着梦雪的手说。刘志辉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赶来了。除了感激，他的眼里还有一丝疑惑。

在病房外，刘志辉拦住了梦雪，“白老师，你的血型……你，你到底是谁?”刘志辉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是谁并不重要。”梦雪平静地说，看到钟太太也走了出来，梦雪顿了一顿，继续说：“刚才输血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有一句话，我想送给你们。珍惜现在的拥有，对孩子来说，一个完整的家是最重要的……”钟太太听了，拼命地点头。

娇娇痊愈后，梦雪以功课忙为由辞了钟家的工作。几天后，刘志辉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写道：决定给娇娇输血的那一刻，我已经原谅了你。请你也原谅我曾给你们带来的伤害……信尾没有署名，但刘志辉想，自己已经猜到了写信人的真正身份，那信上的笔迹和玫的“情书”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责编／吕佳插图／杨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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