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让的诗

开始

三楼右手最里间的那个教室里

乞里马扎罗山上的雪还没有安静

雪线之上的豹子还没恢复生机

祝天寿老师热爱着的海明威

还活得好好的

我是在楼顶看到了日出

也看到了对面幼儿园里的

那些规规矩矩的大班的孩子

我走下楼梯

感觉自己像压井里的水

静静地沉了下去

回到我最初开始时的位置

楼门口偶遇的拉代校长

他的咳嗽仿佛刚刚冬眠的大地

再过十五分钟

我将带孩子们

去大学教授带我去过的蒹葭地带

我也会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让他们在怅望中更加迷茫

下课铃声响起来

祝老师走出教室

这是二00四年十一月的某一天

朝阳让我觉得暖和

它照耀着祝老师微弓的脊梁

作文课

想象：野雉胸脯上挂落的绒毛

在晨霜中是什么模样?

早起者进了山林，他的静默里

没有一点点特殊的安详?

二郎庙里的钟声与米拉日巴佛阁里的钟声是否有

着异样?

一次虚拟的山林秋晨图

使我在讲台上

陡然萌生出生活在别处的渴望

我的学生只有十六七岁

他们终于像成人一样陷入冥思

我走下讲台

在过道里来回踱步

想象自己就是屈原

登昆仑兮食玉英

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

但在坚硬而冰凉的水泥地上

我的想象生不出天鹅的翅膀

我面对的现实生活

也是那暗流迂回的汨罗江

我的学生仁青卓玛开始了作文：

“修行的青曾喇嘛汲取了山泉，

他挑着两桶清洁的晨光。踏着晨霜，

他听到的钟声里，母亲野雉

在呼唤着它的儿郎。”

玩牛九

办公室里，我和同事们

玩了一下午的牛九

时光就这样被打发走了

没人知道我在想什么

闲谈中，抱栏下的那些艾蒿蔫了下去

我臆想中的那些光阴也瘦了一些

报纸上说：萨达姆被抓时

没有一点大人物应有的模样

别人眼中玩牛九的我

应该没有诗人的样子

像个蚊子，在抱怨过程中

痛失了吸血的机遇

窗外的天色已不是开牌时的天色了

谁都知道这一点

谁都不在乎

也不急着下班

玩耍使细节不再显得重要

也不会想起韩信

更不会想起汉朝

当报栏的四张玻璃上

再也映不出读报人的面孔

那些艾蒿将会直起腰身

在潮湿处生长得更加丰腴

在一家饭馆里

我能想象河那边

寂然刮过的秋风

我能想象阳光水一样泼在桌面上

泼在我慵懒的心上

胜过一盆月光

或者扬州的小红姑娘半掩的乳房

我更能想象当年

傻子才旦一刀劈断的那截船桨

会不会在异域他国

成就出一片柏木的故乡

我清醒过来时

临桌的那个女人早就走了

但我仍能想象她的食指

是如何轻轻划过桌面

是如何轻轻地

轻轻地划出了我的热望

此时此地

恐怕已没了我的

落地就能生根的毕生的时光

扎西才让，又名杨小贤，藏族，1972年生，甘肃甘南人。1994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1992年开始创作，代表作有《当美和爱情化为星辰》(组诗)、《我觉得寂寞》(组诗)、《我的另类生活》(组诗)和《叙述》(小说)等。曾获第三届《飞天》“陇南春”杯诗文大赛优秀奖、“诗神杯”全国诗歌奖、《西藏文学》１９９４年度作品奖、首届甘肃省少数民族创作铜奔马文学创作奖、甘肃省第四届、敦煌文艺奖。现供职于甘南师范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