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痛苦和疯狂的莫泊桑

2005-04-29 00:44杨开显
世界文化 2005年4期
关键词:弗朗索瓦莫泊桑

杨开显

1892年1月2日凌晨1时3刻左右,莫泊桑的房间里发出阵阵吼叫声。吼叫声通过半掩半开的门惊醒了睡在隔壁房间的仆人弗朗索瓦,他立即冲向莫泊桑的房间。与他一起冲进的还有莫泊桑的“漂亮朋友2号”游艇的水手雷蒙,弗朗索瓦早已给他打过招呼:莫泊桑病重,神志已不正常,要随时注意主人。他俩看见莫泊桑时惊住了:穿着睡衣的莫泊桑从颈到胸全是鲜血,他眼光凝滞,痴呆地站在床边,喃喃地说道:“弗朗索瓦,您看我干什么啦……我伤了脖子……我真疯了。”

原来,弗朗索瓦安顿莫泊桑睡后,莫泊桑为自己痛苦的疾病辗转反侧,他已无法忍受病痛的折磨,于是决定自杀。他拿起手枪对着头部开枪,只有咔嚓一下声响,没有子弹射出,细心的弗朗索瓦已在好几天前就将手枪的子弹退出。莫泊桑气恼地把手枪仍到一边,拿起桌上的一把小刀,就往喉部一切,好在力量不重,切得不深,仅伤了皮肉,但血流了出来。莫泊桑不甘心,奔到窗口想往下跳,但窗户被仆人关死了。于是,莫泊桑疯狂地吼叫起来。

弗朗索瓦和雷蒙急忙对莫泊桑先进行包扎,然后请来医生对伤口进行缝合。缝合中,莫泊桑没有吵也没有闹,显得很安静。医生走后,莫泊桑对照顾他的仆人和水手表示歉意,说自己干了一件傻事,并伸过手来与两人握手,随后他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一向给人以健壮印象的莫泊桑怎么会不堪忍受病魔的折磨以至自杀呢?

这就要追溯到他的青年时代。莫泊桑20多岁在海军部作小职员时喜欢划船运动。他与几个朋友整天想的就是在塞纳河上划船和取乐,并进一家名叫“蛙泽”的咖啡馆。在河边,在咖啡馆等处,聚集着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物。莫泊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玩乐、胡闹。他身体健壮、相貌堂堂,很能引得女人们的好感。而他年轻,不谙世事,很容易就学到花花公子那一套,轻率地就与一些浮荡女子交往,甚至于寻花问柳。于是,他26岁就染上了可怕的梅毒。莫泊桑自恃年轻力壮,似乎对这种病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依然沉湎于酒色,甚至成立了一个“克雷皮蒂斯神社”(莫泊桑因母亲的托付正拜福楼拜为师学写作,因此就借用福楼拜小说《对安东尼的诱惑》中一个以无礼行为著称的小神克雷皮蒂斯来命名自己的团伙),与常来常往的朋友们酗酒、吹牛、胡闹、狂笑、调戏妇女,甚至还把妓女带到他们的游船上寻欢作乐,直到筋疲力尽才散。

有人批评他放荡的生活,说他哪里有一点贵族子弟的味道,他立即反驳道:“我看了旧的证件,了解我们的家族,我的祖先让-巴蒂斯特·莫泊桑当过国王的侍从官,是国王的秘书级顾问和学院顾问,1752年被授予贵族头衔。不然,我怎么叫居伊·德·莫泊桑呢。”(法国贵族的姓前面必加一介词“德”——笔者)这时,莫泊桑放下船桨,收好游船,脱下肮脏的船服,换上干净笔挺的礼服,系上鲜艳的领带,像正人君子那样赶到海军部去上班,干他毫无兴趣的小职员工作。

后来,他在恩师和他视若父亲的福楼拜的帮助下,调入由福楼拜的挚友任部长的公共教育部当职员。这时,他努力地写出一些诗歌和纪实性文章,在29岁时更是写出令福楼拜狂喜的短篇小说《羊脂球》。这篇小说奠定了他短篇小说之王的基础。但他已风流成性,在新的环境中,划船作乐虽减少,但没有根本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只是他的猎艳对象随着声名的日渐显赫和稿费的源源不绝而由下中层社会的女子而变为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他开始为寻欢作乐付出代价:他右眼调节功能麻痹,不时出现幻视,而且又患偏头痛和晕眩病。医生说他的病与遗传有关。但是遗传只是一方面。著名眼科大夫朗多认为莫泊桑从30岁开始眼睛副神经节病变,有时更像大脑细胞核病变,很符合梅毒对神经系统的浸染。莫泊桑开始出现一些不正常的现象。他的仆人弗朗索瓦不止一次看到他一句话未说完就突然中断了,眼睛木然望着空中,皱起眉头像是在听什么声音;又看见他站在镜子前瞠目结舌地对着镜中他的像问道:盯着他的人是谁?而莫泊桑本人也意识到了自己是外强中干,于是在紧张的写作告一段落时决定进行治疗和疗养。此外,其它一些不理智的行为也在他身上不时发生。一次,他荒唐地让一友人来光顾他的一个异性伴侣,异性伴侣后被惹怒而向他开枪,他夺下她的手枪时手受了伤,他谎称是一个蒙受耻辱的丈夫向他开的枪。又一次,他莫名其妙地怀疑一个爱搞恶作剧的青年作家书中的一个人物的不佳形象是暗指他,他就拿枪要与这个作家决斗,逼得青年作家说书中的人物绝不是他,并作出道歉。

莫泊桑的神经和言行不正常在继续发展,而他的写作也更勤奋。到1897年,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在写作其它作品的同时突然写起一部中篇小说《狂人日记》来,以一个精神错乱者的身份来进行叙述,并剖析其患病的过程。写完稿后,他说:“我把《狂人日记》的原稿送到巴黎去了。不出一星期,所有的报纸都要说我是疯子。随他们的便吧。我是精神正常的。”就在这一年,他的精神失常的症候比较明显了。此后写的短篇小说,荒诞的故事多起来,幻想和恐怖写得就像他经历过的一样。

无独有偶,莫泊桑的弟弟艾尔维精神也不正常。莫泊桑和他母亲为此忧心忡忡。一个晚上,艾尔维突然发病,狂怒中理智完全丧失,要把他的妻子卡死。莫泊桑不得不把他骗到精神病医院。当莫泊桑离开医院时,感到受骗了的弟弟在护理人员的强行阻拦下悲惨地哭号和怒吼道:“莫泊桑!你这个坏蛋,你才是疯子!”莫泊桑听到可怜的弟弟的惨叫声,全身不寒而栗,精神极度紧张。他感到对不起弟弟。他后来到医院去看望了弟弟几次,他拥抱着可怜的弟弟,而弟弟似乎已不认识他了。他决定到意大利和突尼斯去松驰一下紧绷的神经。可是却在佛罗伦萨患了病:6天高烧不断,内脏出血,眼病、偏头痛和风湿症复发。他只得回国。他不顾自己的病情,看望了身体不佳的母亲,又到医院看望了治愈无望的弟弟。几天后,33岁的弟弟死在了精神病院。莫泊桑把他的爱心倾注到弟弟的妻子和女儿身上,他负担起她们的全部生活费用。弟弟之死更加刺激了莫泊桑的神经,加重了他的精神疾病。当他看到墓碑上“艾尔维·德·莫泊桑”的字样时,一下怔住了,他说下面埋的人是不是他自己,随即他神色悲惨地号啕大哭起来。

莫泊桑的病发得更频繁了。头剧痛使他不能思维,风湿痛使他直打哆嗦,眼睛突然看不见东西,说话颠三倒四。他拔火罐,吃麻醉药,但效果不佳。一次,他回家,因头昏,一下摔倒在地上,他头痛得比以前更厉害。他说他想朝头里面开一枪来止痛。但是,为了能够继续从事他心爱的文学创作,他顽强地与病魔搏斗着。

莫泊桑辞去教育部的工作后,创作的小说一部接着一部,他的事业如日中天。他不无得意地说:“我的小说在全世界被译成各种文字……版税和稿费最高。长篇小说每行1法朗,我签名的短篇小说每篇达500法朗……我的书的出版量仅次于左拉。”“我是名列首位的法国作家,小说集每本平均发行量达13000册……是以法国的最高价付酬的。”贵妇们一个个冲着莫泊桑而来,莫泊桑也乐得与之周旋,但他却终身未婚。

莫泊桑在他40余岁时几近于病入膏肓,他已无力应付这些曾给他带来快乐的女人。可是,被他忠心耿耿的仆人称之为“灰衣夫人”的美人却仍纠缠着莫泊桑,她从巴黎追到迪沃纳,又从迪沃纳追到戛纳,甚至追到莫泊桑的隐居处,直到逮住莫泊桑为止。仆人把她称之为吸血鬼,想赶她出门,可是主人却被她的聪明和天仙般的美丽弄得神魂颠倒而无法拒绝。过去,强壮英俊的莫泊桑频频追逐美女,从她们那里获得激情、灵感、素材和故事;而今,衰弱多病的莫泊桑好像遭到报复似的,反被女人频频追逐,把他推往死亡的边缘。他照耀于法国文坛的天才之光因此而过早地熄灭了。

莫泊桑经常服用乙醚和吗啡,量越加越大,以至后来没有任何药物可以缓解莫泊桑的病痛。他对人说:“我想自杀以求生……这就是离开尘世的逃脱办法。”他对给他治病的医生也说:“在精神病与死亡之间,我选择已定。”在离他切喉自杀前18天,他草拟遗嘱,只是突然想起要与母亲一起过圣诞节(后改为过元旦节),他才打住了。可是,各种药物和各种治疗方法都用遍了,头脑糊涂,幻觉丛生,他已被病魔摧残得不像样子。终于,莫泊桑在与母亲过完元旦后,在夜里切喉自杀。

医生们认为,为了避免莫泊桑再次自杀,只能让他住院。莫泊桑住院后,病情并未好转。他时而躁狂,时而平静。平静时,弗朗索瓦和护士陪着他到庭院里散步、聊天,享受户外温煦的阳光,感受花草树木的自然之美。躁狂时,他任何人都不认,医生和护士也对他没有办法。他常常处于谵妄中,他指责厨师对他下毒,医生护士是疯子,弗朗索瓦偷了他8亿法郎等等。他说他是上帝的儿子,是耶稣基督与他母亲睡觉生下了他。医生用导管给他进食,他说导管会带来“黑疮”,他就把“黑疮”传给上帝,让上帝死亡。医生给他导尿,他喊叫着不愿排尿,说尿是钻石,应该藏到保险柜去。有时他突然狂暴起来,又是叫又是骂,一次半夜从床上跳起来喊道“战争!战争”,并命令弗朗索瓦做好出征的准备。在住进医院差不多1年半时,莫泊桑又出现了癫痫性痉挛。他已病得无力站立,有时在无人看管时,竟趴在地上,用嘴舔着墙壁。经过多次痉挛和抽搐,他陷入休克状态,神经完全麻痹,睁着一只痴呆无光的眼睛,发出一声无力的悲哀的嘶哑叹息。1893年7月6日,差1个月43岁的天才小说家莫泊桑被梅毒侵入大脑而引起的精神疾病夺去了壮年的生命和如日中天的事业。莫泊桑在短短的10年中给世界文学宝库留下了《一生》、《漂亮朋友》等6部长篇小说、300多篇短篇小说、3部游记、1部剧本、1部诗集和许多杂文,创作量极其惊人。

法国文坛对莫泊桑的病逝悲哀不已。左拉代表法国作家沉痛地说道:“上帝啊!永别了!他受精神错乱之苦,一切幸福被它全毁了!”但左拉高度地评价莫泊桑说:“他有法兰西民族的灵魂,是对这个民族的奉献和高尚品质之所在。人们理解他是因为他光明、朴实和有气魄。”“让他安息吧!这是用生命换来的,让他留下的作品永存吧!他的作品将永存并世代相传!我们这些认识他的人,在心中将永远留下他健壮和痛苦的形象。而以后,那些不认识他的人将通过作品都爱他,因为他歌唱了永恒的爱,歌唱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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