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胜
站的高看得远
站的高看得远
站的高看得不远怎么办?
麻雀飞得不远怎么办?
它的飞行撞在玻璃上怎么办?
左眼看得远
右眼看得近怎么办?
如果说真的是站的高看得远
左眼流泪
右眼飘云
表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我开始关注表情
关注钱和美食的表情
很多人把表情掩在书里
很多人把表情夹在肉里
在春天,我注意到一片嫩叶绽出
树枝,几乎在同时
一个同样年龄的少女步入风尘
我一再关注人们的表情
但我没找到一个仰面天空的表情
右眼的世界
右眼的世界模糊不清
右眼的水晶蒙尘多年
世界不因你的眼睛而改变
列车不是因为你的等待才缓缓驶来
睁开右眼,满含雾霭
你以为世界就是雾做的
爱情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黑夜的白昼同时出现
把右眼交给一把刀子吧
因为它不知道害怕
只感到疼痛
我为你哭泣
我默默的为你流泪
我最初也是为你流泪
我把你的转身
看成是一盏灯暗了下去
这有点像我的右眼
看远和看近都是一堵墙
我为你哭泣
因为我穿过你一小截光阴
右眼看得近
左眼看得远
皮影
有一种人叫影人
有一种影子叫皮影
飞翔的皮影在唱歌
农村的人看皮影
农村的人和皮影粘一块儿
有名字的影人儿想吃饭
无名的影人儿喝醉酒
皮影,皮影
站着哭,躺着笑
鲜艳的皮肤在暗影中闪动
左眼看人
右眼看鬼
我们为什么会衰老
我们为什么会衰老
因为我们看到了镜子
看到了光线折射到脸上
那上面一层接着一层的灰尘
我们为什么会衰老
因为我们时常搬家
因为鸟没有跟着我们
因为树和新鲜的空气不是我们家里的东西
我们为什么会衰老
大雨一场接着一场下
因为雨伞换成了雨披
因为我的右眼换成了玻璃
你已不再年轻
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如果久久地望着一条街道
那是极其危险的
他或是夹着一本书
或是紧握一把刀
早读的诗句已经忘却
曾经的敌人已面目全非
最大的回声是寂静
打电话是在听回声
在城市,我总听到各种声音
这些声音究竟是哪儿发出来的呢
是寂静发出来的声音
在山中我高喊一声
只喊了一声我就闭上了嘴
为什么有无数个声音在叫我
我是一个思考声音都上哪儿去的人
我是一个怀揣寂静寻找噪音的人
邢台有一双眼睛
邢台有一家眼科医院
他本身就是一双眼睛
已经睁着一百年的眼睛
邢台,有无数双眼睛聚在一起
蒙纱布的眼睛
看到光束
走路的眼睛撞上大树
邢台有个达活泉,它总在看
一个瞎子开始带领一群人走路
一个色盲悄悄拣起掉在地上的蜡笔
在世上
因为我们看见,才不至于放弃
因为我们看见,才能永远追随
搬家的时候我没带上那些石头
不是因为沉重
那些自然的东西
还是自然些好
我去过很多地方
到一个地方我就拣起了那个地方的
石头
大大小小家里摆放了许多石头
南方拣的靠窗户
北方拣的放在回廊
为什么要让它们永远属于我呢
我搬走后
推土机会将旧房子推走
那些石头会和破砖残瓦一起
被堆在荒郊野外
时间长了,石头定会渐渐渗入土里
四十岁的那一天
这一天,一道闪电划过我的眼前
这是一个被麻醉的早晨
这不是普通的一天
眼睛躲在光明的背后看见黑暗
我开始相信
站在墙外的人能看见屋里的一切
四十岁
把一只眼睛交给灯光
人生的中途
把另一只眼睛还给退色的场景
因为右眼看东西
左眼观南北
观鸟的人
只有观鸟的人才能看到鸟
为什么只要他能看到鸟
因为他是观鸟的人
观鸟的人闭上眼睛
鸟就不见了
观鸟的人睁开眼睛
鸟又站在那里
观鸟的人周围人多鸟少
观鸟的人周围
人,彼此看人
在很远的远处
鸟看到了观鸟的人
手拿望远镜来回走动
现在我主要考虑的是看见或看不见的问题
看见,或者看不见
这是个问题
我右眼看不见
但左眼看得见
可我总是想象
双眼都看不见
我曾经认识的事物
现在看不见了,怎么办
我认识的人
只靠声音分辨怎么办
我等待的东西已经降临怎么办
于是,为了看海我拖着一根木桩
为了飞翔我穿起了宽大的衣裳
我究竟要找什么
写诗是一段很费时的过程
你静默许久
你是一个我曾试图发现的人
我什么也没找到
我究竟要找什么
纸屑碎玻璃枯叶和皱纹
纸屑——是诗歌留下来的
碎玻璃——是眼睛遗留下的灰尘
枯叶——是夏天燃烧的灰烬
至于说的皱纹
我想是土地背负的河流
拿走人生那一点点水分
我用走路来研究这个世界
我乐意坐在高速大巴上向窗外看
这样我可以一动不动
就能连续不断看去好多景色
我不敢去睡觉
怕错过外界的变化
耽误回来的行程
我常常选择黑夜走路
白天坐车黑夜的时候
能看见自己白天的时候
看的更多的是空旷
这样就会使我的心安稳下来
会把人和神暂时分开
作者附记:
在我的身体里,诗歌是最为神秘的成分之一,诗歌总使自己在接近什么,或许是虚无的,或许是高远的。这组诗原题为《右眼的世界》,是我眼睛刚动完手术后写的。我的右眼几年来患一种叫福克斯综合症的疾病,视力逐渐模糊不清,于2003年10月不得不把右眼交给手术刀,现在的右眼正在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