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富家，签订结婚契约之后

鲁　飞　吴　菲

〔新闻背景〕2005年2月，各报纸、网站都在争相转载一条新闻：在民企林立、经济富庶的杭州市萧山区，许多家境富裕、受过良好教育的独生女渐近婚期；创下殷实家业的父辈们期盼女承父业，希望能招到素质优秀的上门女婿。此消息一出，应征者如云。其中有很多在校男大学生，他们说“娶个有钱老婆，少奋斗20年”；还有的甚至明确提出，对方资产要在千万元以上、小车两部、房子一套，至于女方年龄“大七八岁也行”。

在一家著名网站的论坛上，有一个叫“孤芳一片”的网友针对此事发言：“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在你得到什么的时候，也许会失去什么。求财若渴的师弟们，请慎重走好你的人生第一步。”笔者迅速与“孤芳一片”取得联系。原来他也曾“入赘富家”，这句话是他从亲身经历中得出的感悟。

斩断初恋，穷追富家女

2000年7月，我从湖北某大学经济管理专业毕业。揣着一大摞我引以为豪的获奖证书，去敲招聘单位的门。然而，现实却给了我当头棒喝：当年大学毕业生竟然达到150万，就业供需比例是1：5。稍微好一点的职位条件也特别苛刻，有的要求是本市户口，有的要求有两至三年的实践工作经验。屡屡碰壁之后，为了生活，我只好应聘到一家化妆品公司当业务员，从最基层的工作做起。

然而，业务员这碗饭也不好吃，两个月过去了，我的业绩仍然没有达到公司规定的最底线，我知道我将很快失去这份有底薪的工作，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12月的一天中午，我提着一大兜产品懊恼地在公园里闲逛。花坛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位长发披肩、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子。她正拿着一面化妆镜，细细地检查自己的妆容。“这是一个有潜力的客户！”我心中大喜，忙走过去，向她推销我们的产品。

事情的结果出乎意料的好。她好像对我们的产品特别感兴趣，一下子买了近两千元的化妆品。为了做好产品跟踪调查，我礼貌地向她讨要联系方式。她将名片给了我，上面写着：“××房产公司公关部助理郁兰”。

回到公司的集体宿舍，我欣喜若狂地向大家讲述我今天的财运。同事小王将我的名片拿过去看，惊叫起来：“天哪！你碰到的是大富翁的千金！”小王告诉我，他的女朋友和郁兰曾经是同学，郁兰是那家房产公司董事长郁功成的独女，郁功成是我们这个市里排行前10名的富翁。老头子就她一个女儿，现在正到处张罗“乘龙快婿”来继承他的事业呢！“我没机会了，你抓紧点啦。”小王揶揄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晚上睡在床上，我的心里泛起了波澜。想想自己曾经想干一番事业的豪情壮志，再看看自己求职的艰辛和生存的艰难，我有太多的委屈和不甘。现实和理想距离到底有多远，我不知道，也许永远只能用想像去丈量。现在，有个机会在眼前：如果，如果我真的入赘富家，那我的梦想不是近在咫尺了吗？

第二天下午，我按照郁兰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说是为了感谢她对我的帮助要请她吃饭。没想到，郁兰竟爽快地答应了。我受宠若惊，忙去找一位师兄借了一套名牌西服和一千块钱，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去赴约了。

郁兰并不是我想像中的富家千金那种霸道、任性、娇气的形象。那天晚上，我们谈得很融洽。临分手的时候，郁兰还将她的QQ号告诉我，说有时间多联系。我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那晚，我一个人在公园里坐了很久。我知道，我该选择选择自己的人生了。

我在大学里有一个相恋三年的女友琪。毕业时，她回到家乡做了一名中学教师。分手时，我向他承诺：“三年之内将你接到我身边，五年之内让你穿上漂亮的婚纱。”而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承诺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我给琪写了一封很短的信：“张琪：我爱上别的女人了。对不起。鲁飞。”在将信投进邮箱的那一刻，我又抽出信纸，加了一句：“她已怀孕，我们很快就要结婚。祝福我们吧！”我要让琪彻底死心。

签订结婚契约后，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我和郁兰的关系发展得很顺利。在我们认识一个月后，她带我拜见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对我非常热情。郁总，那个全市有名的身家千万的富豪竟然亲手给我沏了一杯茶，还轻声问我：“你爸妈都还好吗？”我拘谨地点点头。“想他们了，是吧？下个礼拜天，我派车送你和兰兰回去看他们。”我有流泪的冲动，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充满人情味的大家庭。

几天后，郁总果然派他的司机送我和郁兰回老家。郁兰长得清秀可人，嘴巴也甜，我父母笑得嘴都合不拢。

我和郁兰情投意合，双方父母也满意，这事就算定下来了。郁兰的父母开始为我们筹办婚事。我心里被幸福和甜蜜涨满了，常常在梦里都会笑醒。

2001年2月15日，也就是在我们相约去办结婚证的前一天。晚上，郁兰给我打电话，说她爸召见我。我立刻打的前往。屋里坐着一个表情严肃的陌生人，郁总介绍说，这是公司的法律顾问彭律师。

郁总热情地招呼我坐下，说：“从明天起，你就成为我们郁家的一员了。欢迎你！”我腼腆地笑了笑。

郁总喝口茶又说：“我就兰兰这么一个女儿，公司的事业以后都会交给你们，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将它做大做强。”我心里一阵狂喜：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吗？现在我终于得到了！

“不过，我们对你也有一些要求……”郁父和彭律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彭律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放到我面前，我拿起来，细看，是一张“结婚契约”，下面有很多条款：“一，五年之内不得提出离婚，否则，必须向郁兰支付青春损失费；二，五年之内购买价值超过一万元的大件，所有人必须写上郁兰的名字；三，不得擅自动用超过五万元金额的钱……”我越看头越大。我能想像到我的脸色比猪肝还难看。郁父倒是和颜悦色：“当然，你也不要特别在意这些内容，我们也只是未雨绸缪。我们相信你。”他将一支镀金的钢笔递给我，我不接。

僵持了将近两分钟后，郁兰将我拉进她的闺房，小声说：“我爸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报道，说是一名男大学生入赘富家，不到两个月就卷走了几百万财产。我爸看得胆战心惊，才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他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因为年纪大了，缺乏安全感，你就成全他吧！”我仍然不吭声。“现在很多人结婚都时兴财产公证，这只是一个手续问题。我们并不是说不相信你，真的。”郁兰说得很恳切。我在心里盘算：如果我坚持拒绝签字，老头子也许会勃然大怒，怀疑我本来动机不纯，最后取消婚约——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郁兰将笔放在我的手里。我没再多想，“刷刷刷”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彭律师拿过去，郑重地盖了几个章。“好啦。明天一早，我安排车送你们去登记处拿证。”郁总微笑着拍着我的肩。

我们的婚礼在市里最气派的五星级酒店举行。

我的一表人才和名牌大学的学历为郁父增光不少。他以一种炫耀的口吻不停地谦虚：“哪里比得上贵公子啊！”郁兰的小姐妹们围着她嚷：“传授一下秘诀，你是怎么钓到这个金龟婿的？”

结婚后，我先是在公司下面的部门里工作，跑工地，看项目，搞策划，商务谈判……以最快的速度熟悉公司的运作。经过了两年商海的历练，我如愿以偿地坐到了房产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上。我一上任，就将公司闲置了很久的一个比较偏僻的房产开发出来，做了“空中飞人”的策划，以大胆、前卫、色彩浓烈的设计理念一时成为市里最吸引眼球的楼盘。业界有人评价我是“杀出的一匹黑马”。旗开得胜，我不禁得意非凡。每天早上，我迎着朝阳，西服革履出门，驾驶自己的“奔驰”，心情快乐得快要飞起来。

事业和幸福原来徒有其表

郁兰按照她爸的意见，为了让我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也为了让我在公司里充分施展手脚，结婚后，她就没有再到公司上班，做起了全职太太。2002年12月，我们的女儿欣欣出生。郁兰一心一意地照顾起女儿。妻子漂亮贤惠，女儿聪明乖巧，我的事业如日中天，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成功、最幸福的男人。

2004年9月的一天，郁兰突然提出要将不到2岁的女儿送幼儿园。欣欣入园后不到一个星期，郁兰又说她在家闷得慌，想到公司做点事。“那好啊，打回你的根据地——公关部去！”我笑着说。郁兰并不理会我的笑言，她认真地说：“你将财务经理辞了吧，我来顶替她。”我很吃惊，财务经理刘大姐经验丰富，诚实敬业，公司上上下下都很尊敬她。她的工作如此出色，我怎么能突然辞掉她呢？我想，郁兰可能是一句玩笑，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上午，秘书突然告诉我：“您夫人来了，在财务部。”我忙奔向财务部。

财务部吵吵闹闹的。郁兰趾高气扬地站在中间，刘大姐低着头慢慢地收拾桌上的物品，周围站了很多员工，议论纷纷。郁兰将手中的一份文件递给我看：“经董事会研究决定，撤销刘海珍财务部经理的职务，由郁兰担任。”我大吃一惊：董事会什么时候开会“研究决定”了？我怎么不知道？郁兰挑衅地看着我，员工们也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这样一份“经董事会研究决定”的文件并不是郁兰一个人能为的，这是由她父亲董事长大人一手操纵的；当然，我也知道这时候我不能和她斗，否则会让员工察觉到公司高层领导之间的瓜葛。

我转过身，诚恳地向刘大姐鞠了一躬：“这事我没有事先通知您，抱歉！”然后，我又吩咐紧跟在我身后的秘书：“支付刘经理三个月的工资，我来签字。”说完，我看也不看郁兰，大步走出财务部。

中午，郁兰来到我办公室。我冷冷地问她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还问我？你擅自从财务部支走5万元，是怎么回事？”郁兰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个月前，我的一位非常要好的大学同学做生意急需一笔周转资金，承诺两个月后还。我便从财务部打了一个私人借条，借给他5万元钱。“借给一位朋友，他很快就会还。不就是5万元吗？”我讥笑郁兰的小题大做。“5万元就不值一提吗？你还记不记得‘结婚契约上是怎么写的？500万元就是100个5万元组成的！”我只觉心头一震。我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他们一直在防着我啊！董事长要委派她亲自监视我！

“当然，我想，你也跑不到哪里去，我不识路，可我爸的司机却记得明白，你们那个村子是怎么东弯西拐进去的。”郁兰似乎并没有觉察到我脸色的变化，她喝了一口茶，笑嘻嘻地说道。而我，只觉头皮发麻，脊背冰冷。我想起郁父那温情脉脉的话：“下个礼拜天，我派车送你和兰兰回去看看父母。”原来，他是别有用心的啊。

每个家庭都有矛盾。我不想因为钱的事情影响感情。我想努力证明我和郁兰是相爱的。

郁兰30岁生日的前一天，我特意飞到上海为她精心挑选了一枚钻饰。回到家，我将那个精美的礼品盒捧到她面前。她的语气有点淡：“多少钱？”“两万元。”“啊？”她大叫了一声。我以为她会娇嗔地怪我太浪费了，何必要花那么多钱。没想到她却说：“借花献佛！”我气得脸色发白，什么话也没说，拎起刚刚放下的外套，摔门而去。

重新寻找人生坐标

因为岳父母的好心劝解，也因为女儿，我们又很快和好。然而，我的心里却总是有一些沉重。

很多个夜晚，看着枕边酣睡的郁兰，我却一片茫然。我发现我引以为豪的所谓的幸福其实是被一些虚假的东西遮盖着，我渴望一个创业的平台；而郁兰，想要的不过是除了优越的家境、漂亮的容貌外的第三张名片——英俊潇洒、才识渊博的老公；而这个有名望的家庭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借以炫耀的“花瓶”。我们各取所需，互相满足，我原本以为这就是幸福了，但是，花瓶永远是“空心”的、廉价的、受人摆弄的，我的心永远是漂着的，没有归宿感。我愿意永远过这种生活吗？

我越来越不想回家了。在公司里，我和郁兰形同陌路；在家里，我们也是冷言冷语。终于有一天，郁兰爆发了：“你想离婚，是不是？那好，你提出来，我同意！但你要清楚，你是签了结婚契约的！不但会一无所有，还要赔偿我的青春损失费。”我无言，我问自己：如果生活一下子从天堂落到地狱，我有这个勇气吗？

周末，我开着车在街上溜达。车上的音响放着杨臣刚的歌：“我记得有一个人，永远留在我心中，哪怕只能够这样的想你……”我的心弦突然被拨动了，我想起了家乡的琪！我没有多想，开着车疯狂地往那个小县城赶。

来到琪所在学校的大门口，我向人打听琪，他们告诉我：琪刚刚离婚了，带着孩子一个人过。正说着，有一对母子走过来，他们说：“看，她来了！”我下意识地急忙躲进车里。

琪的左手拎着一大袋青菜和萝卜，从容地走着，右手牵着一个小小的男孩，那孩子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啃着一个苹果，已经啃到核了，还那么津津有味。我的心里辛酸得要命。现在是下午6点，赶晚菜场的人都是一些生活节俭甚至有些清贫的人。我能想像到琪作为一个单身母亲生活的艰难。然而，琪的神态却是那样安详和满足，她微微笑着，和小男孩温柔地说着话。

我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自卑，我觉得在她面前我一无所有。

回到家里，我向郁兰提出离婚，郁兰很吃惊。我说：“我同意你提出的任何条件，我只想要一个自由。”

是的，当看到琪脸上那种安详的神情时，我突然发现，贫穷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而心的自由才是最重要的。被摆弄、被束缚、被操纵，纵有锦衣玉食，心也永远是浮躁的、卑怯的。

和郁兰办离婚手续的那天，郁兰凄然地说：“想不到，我爸的预言得到了证实。”我摇头，说：“我没有要你们一分钱。”郁兰说：“因为我们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我苦笑，我想，是我证实了你们的预言，还是你们的预言操纵了我呢？

我没有去找琪。因为我知道，经过几年的人生磨砺，我们的感情已不再是从前的那张白纸。我现在要做的是重新寻找人生坐标。至于爱，至于未来，都要我用自己点点滴滴的努力去争取，去创造。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本文主人公为了成功走捷径而失去自由和爱情。我们并不是否认“入赘富家”这种生活方式，毕竟这只是个人的选择，无碍法律和道德。但是，我们有必要提醒年轻人：在你作出每个人生选择时，请考虑清楚你因此将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你愿意为得到一些东西而失去另一些东西吗？同时，在你作出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选择——婚姻时，请务必记住：爱，是结婚的惟一理由，除此之外，别无其它。